第261章

  “谢氏?”闾丘颜不屑地冷笑,“谢氏余党,早已被我肃清。”
  司马隽道:“你会诡诈,岂知旁人不会?”
  闾丘颜心中一沉。
  这时,他看到了谢霄身后跟着的将官,竟是北府将军程瑜。
  孙微再见程瑜,也吃了一惊。
  当年北府兵变,正是程瑜一手促成的。虽然他后来将功抵过,但也一直被冷着,虽仍有将军之职,不过是个闲差。
  孙微听闻,太子将闾丘颜任命为北府代都督之后,程瑜被重新启用,委以重任。其职权,只在闾丘颜之下。
  就连孙微也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程瑜竟倒向了谢霄。
  整个西门,已经被谢霄的人马所控制,军士四散开来,摆开阵形,与闾丘颜身后的禁军对峙。
  “殿下!”谢霄与程瑜来到跟前,行礼道,“我等已经备下车马艨艟,特来此接应!”
  “程瑜!”闾丘颜已然变色,喝道,“你敢谋逆!”
  程瑜正色道:“我等只忠正朔,太子弑君,天将诛之。”
  话音才落,忽而听得一阵喧哗之声传来。
  孙微望去宫城之中,只见火把光刺目,汇聚一片,数千甲士正朝西门涌来。
  而西门外,亦有兵马来到,与司马隽的兵将对峙。
  火把光将里里外外照得亮如白昼。
  “新君有命!”有人扯着嗓子喊道,“捉拿逆贼司马隽及妖妇孙微,生擒者,赏万金!违命者,杀无赦!”
  闾丘颜似乎突然得了救心丹,大笑起来,向司马隽身旁的众人道:“都听到了?新君有命,尔等摸摸项上有几个脑袋!”
  司马隽并不理会闾丘颜,拉着孙微,走马车前。
  “西门外的禁军都是闾丘颜所掌握,你手上有闾丘颜,他们不敢动你。”到了马车前,他对孙微吩咐道:“此门直通城外码头,谢霄会护送你,褚越就在码头上等你。”
  “你呢?”孙微赶紧问。
  “我要留下断后。”司马隽道,“若是不断干净,没有一人能逃走。谢霄带来的都是精锐之士,这西门亦是坚固,可为依托。”
  孙微的目光只死死看着他。
  “你打算如何脱身?”她问。
  “我说过带你回去,就不会倒在此处。”他说,“去吧,不必担心我。”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孙微并不松手,再度问道:“你如何脱身?”
  司马隽沉默片刻,看着她,目光深深。
  “阿微,”司马隽将手按在她的肩上,道,“太子要的是我,只要我在此处,他们就不会追你。我当下最能做的,只有保住你。”
  上辈子那最后的火光,如洪流一般冲击过脑海。
  ——“走吧,好好活下去。”
  两世的光景,在眼前重合。
  “太子不会放过你。”她的声音颤抖。
  “他本就不会放过我。”司马隽神色坚毅,“阿微,太子倒行逆施,已不可寄望。褚越会替我杀了闾丘颜,从此之后,你便远走高飞,不可再回来。”
  泪水突然涌出眼眶,孙微用力拽着他的手,强忍着颤抖,咬牙道:“我不走。”
  司马隽沉下脸。
  孙微以为他要强行将自己推开,愈加抓紧他的手。
  可下一瞬,他的怀抱张开,将她用力拥住。
  “你是为我来建康的,对么?”他的脸贴着她的鬓发,低低问,“你愿意回来,都是因为我。如今,该轮到我来为你做些事。”
  孙微哽咽着,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都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他说得对。
  自己回来,重活一世,皆是因为他。
  孙微闭了闭眼,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夜色之中,他的双眸映着城楼上的火把光照,恰如当年。
  “正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她轻声道,“你永远不明白,你于我而言,有多么要紧。比我的性命还要紧。”
  司马隽愣了愣。
  孙微望着他,继续道:“你说过不止一次,我们在一条船上。太子要抓的不但有你,还有我。你可想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若死了,我就算逃走,又去得了哪里?故而从此往后,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可离开我,你听清楚了么?”
  那话语清晰而坚定。
  司马隽的目光灼灼,似乎融入在火把的红光之中。
  孙微与他对视,再无一点回避。
  心跳剧烈,这番话,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我就算逃了,又去得了哪里?你知道的,我本就是个贪慕荣华之人,那等衣食无着东躲西藏的日子,我过不得。”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上辈子。
  可如今,她心中并无绝望,只有超然。
  如果一切皆已注定,再无改命的可能。
  那么她愿意跟着他一道再赴黄泉。
  “你说你再不会离开。”只听司马隽道,“一言为定么?”
  第371章 宫变(五)
  孙微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点头道:“一言为定。”
  司马隽没有说话,孙微的胸口贴着他,能听到衣料下有力的心跳声。
  正在此时,二人听到山呼万岁的声音传来。
  望去,太子坐在高高的肩舆上,被皇帝仪仗簇拥着,往这边而来。
  待到了近前,太子神色从容,踏着伏跪的内侍,从肩舆上走了下来。
  “子珩。”他脸上仍带着笑意,却在火光之中显得狰狞,“宫城内外已是围得水泄不通,你何必作困兽之斗?还是降吧。”
  司马隽将孙微挡在身后,面向太子,毫无惧色,道:“先帝尸骨未寒,太子就在宫禁滥开杀戒,就不怕天谴么?”
  “放肆!”太子身边的内侍喝道,“新君已继位,逆贼岂敢无礼!”
  太子却不以为忤,挥挥手,让他退下。
  “朕受命于天,自当肃清一切叛逆。”他说罢,却将目光投向孙微,道,“孙女君有辅佐社稷之才,朕一向器重。卿若弃暗投明,朕必以荣华富贵为聘,如何?”
  孙微瞥了瞥身前的司马隽,他的手仍紧紧攥着她。
  “太子弑君杀臣,无恩无义,何来受命于天,又何以取信于人?”孙微道。
  “看来,卿受妖言蛊惑已深。”太子冷笑,“只是卿不自己性命,难道也不顾家人性命么?”
  听到“家人”二字,孙微暗自一惊。
  只见太子抬了抬手,几个人被军士押着,带到了前面来。
  却是她的叔伯父孙括孙容一家,还有孙郅。
  自鲁明之事以后,孙微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个表兄。
  只见他战战兢兢,见到太子,他忙伏拜磕头,口中大喊万岁。
  太子让他起身,道:“汝妹就在跟前,卿当好言相劝,朕以宽容为怀,既往不咎。”
  孙郅千恩万谢,磕头如捣蒜。而后,他爬起来,走到孙微跟前,动情地唤道:“妹妹,是我,我是表兄孙郅!”
  孙微有些恍惚。
  此时的孙郅,满面猥琐,与上辈子劝降时,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样子判若两人。
  只有那眼睛里依旧闪着算计。
  “阿微妹妹!”孙郅的声音满是急切和温情,“是表兄笨拙,是表兄有眼无珠,直至今日才知道,你就是我妹妹!从前这么多年,我们都一直挂念着叔父一家和妹妹,常说要把你们从安宁接过来,重聚天伦。母亲还说,妹妹已是及笄之年,要为妹妹在建康寻一门好亲事,也好让叔祖父在天之灵宽慰!不想妹妹独自来到建康,竟是就在豫章王府里!圣上圣明,妹妹冒充太妃之事,已是既往不咎!如今,我们全家全族的性命,全在妹妹手上!妹妹切勿一时执迷,害了全家才是!”
  他说完,孙括孙容等人连声附和。
  “贤侄女”之类的话语,比孙微两辈子加起来听到的都多。
  孙微睁眼看着孙郅身后,确实只有这些人。
  “你父母和阿乔仍在寻阳。”司马隽低低道。
  孙微的心突然定了下来。
  “妹妹,”孙郅进一步道,“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回心转意,圣上必你亏待你!圣上说了,莫说是你,你父母,还有阿乔,都可封侯拜官,泽绵万世!”
  ——“你放心,闾丘将军已经说了,只要你将司马隽的尸首献出来,告诉天下人,司马隽篡位夺权十恶不赦,是闾丘将军拯救社稷于危难。如此,他便可饶你不死。”
  孙微忽而觉得滑稽,笑了起来。
  孙郅不知其意,一时怔住。
  孙微望向太子,道:“太子要的,不过是我那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曾向太子说过,太子必可君临天下。如今,这话已是应验。”
  太子正要说话,却听孙微道:“我记得,我当时还说,若无豫章王,太子的江山便不会稳固。”
  太子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你果真是一直想着子珩。”他叹道,“也罢,今日,朕可开恩。只要你肯归顺,我便可让子珩离开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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