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轻纱般的影子,那双瞳仁沉静而幽深。
  孙微错开目光,只道:“看见世子好转,妾也就安心了,是时候回去歇息了。世子继续歇着吧,要早些痊愈才好。”
  司马隽并未阻拦,只应了一声。
  孙微让门外侍奉的仆从进来安顿司马隽,自己带着阿茹离开了。
  夜风寒凉,吹散了脸上的热气。
  阿茹在一旁道:“我怎觉得,世子昏睡几日醒来,连说话也变好听了。”
  孙微看了看他,道:“好听么?”
  “王妃不觉得么?世子温驯起来,其实也没那么讨厌。”阿茹说着,叹口气,“等他好了,又是成日一张冷脸了。相较之下,还是庾公子好。”
  孙微严肃道:“好什么,你这话若被人听到,不知生出什么是非。”
  “我知道,玩笑罢了。”阿茹笑嘻嘻地挽着她,步伐轻快地入了梧风院,“王妃今日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
  次日一早,长公主便匆匆进宫。
  王磡昨日回家,带回了王治将往广州的消息。
  于长公主而言,这消息堪比犹如雪上加霜。
  董氏不仅没倒,王治还被驱逐,那岂非白白便宜了王宽?
  可不等她发作,家里已经乱作一团。已经被王磡领回家的王治追着王宽打,她好不容易将王治喝停下来,董氏便已经抱着王宽向王磡喊冤。
  最后王磡两边各斥责一顿,令众人各自回屋,不再理论其中对错。
  待入了夜,王磡来寻她长谈。本来说是要共商计策,度过眼前的难关,可言语间隐隐责备她这主母镇不住后宅,管教不住长子。
  长公主如何能忍?
  她怒斥是王磡平日里纵容董氏,才让她闹出了今日的丑事。
  最后,二人不欢而散。
  长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次日一早,便进宫求见太后。
  太后本不耐烦收拾别人家的家务事,可长公主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不能不心软。
  “好了。”她安慰道:“阿治将主意打到阿隽身上,着实不该,这确是大错。因得此事,他不仅坏了自己的前程,还赔了了荆州。让他吃些教训,长长记性,我看并非坏事。我让他去广州,并非去一辈子,兴许过阵子他做了好事,立下功劳,也就顺水推舟地让他回来了。来日方长,他是王氏长子,何愁没有出头的时候,你何至于这般沮丧?”
  “母后不知,阿治纵然教我难过,可最教我委屈的是伯崖!”长公主哭道,“董氏空口无凭,只凭着一封来历不明的匿名信和下人嚼舌根传出来的消息,就敢欺压到我头上来,还闹得满城风雨,我日后还如何在建康城立足?”
  “什么立足不立足的?你是长公主。只要这天下还姓司马,这建康城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太后颇是恨铁不成钢,严肃道,“说到这个,你须得老实与我说,那匿名信果真与你无关?”
  “当然无关!”长公主泪眼婆娑看向太后,“莫非来年母后也要怀疑我么?我纵然怨恨伯崖让王宽先一步前往荆州赴任,可我毕竟是尚书府的人。尚书府的名声就是我的名声,我岂会做出此等荒谬之事?”
  “嗯,”太后颔首,脑海中却回忆起昨日召见王磡时,王磡说的话。
  她不在乎真假,她在乎的是,二人俨然已经有了隔阂。
  第297章 隔阂(下)
  那时,王磡在太后面前振振有词,说长公主知悉王宽即将前往荆州,就到书房中大闹一场,言语间,大有同归于尽之意。王磡当时虽不想怀疑到长公主身上,可长公主说了那狠话,又恰好知晓去荆州的名单,他也不得不谨慎些。
  太后将这话告知长公主,道:“你既知道此事影响名声,为长远计,便须得还自己清白,不可就这么算了。”
  “我知道。”长公主连忙道,“我已经令人去查了,可是那向董氏造谣的仆人突然不见了,这源头也就无从查起。”
  太后露出讶色,沉吟片刻,道:“匿名信既然是递到廷尉的,我便让庾逸去查清由来。只要查出信的来源,谁造的谣也就一清二楚了。这件事情你不必再管。眼下,你的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让阿治莫再惹事,不可再让董氏闹起来。”
  “阿治过两日就南下了,还如何惹事,”长公主说着,拭了拭眼角,“可那董氏我是真真看不惯。母亲那日是未看到她敲登闻鼓的模样,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试问她入府二十余年,我好吃好喝供着,何曾亏待过她?”
  太后瞥了她一眼:“你是主母,她是侍妾,就算她受了委屈,也要忍着。被一个侍妾牵着鼻子走,像什么话?”
  长公主一脸委屈,正要争辩,太后让她止住。
  “这人留不得。”太后淡淡道,“伯崖既然狠不下心来,你又不便出手,何不去找别人想想办法?”
  “何人?”
  “鲁氏。”太后道,“你们日后是亲家,她有事多找她商议,不会有坏处。”
  “她?”长公主眼睛转了转,皱起眉,“伯崖和阿隽都闹到这般地步了,母后还惦记着那婚事么?”
  太后不耐烦地说:“你怎还想不通?我说过多少回了,目光要放长远些。经过这番争斗,阿隽已然手握江州和半个荆州,伯崖手上有什么?与阿隽结亲,就是跟江州和荆州结亲!你记住,既然夺不来,就要学会变通!连继妃那一介乡妇都想得透彻的道理,你有什么可想不通的?”
  长公主仍是一脸不服气。
  太后摇摇头:“这话我昨日也跟伯崖说了。他嘴上应下,心里头也不知怎么想的。他口是心非我管不着,可你要记着我的话,务必拉着鲁氏一道促成这门婚事。尚书府和豫章王府,只能为友,不可为敌,明白了?”
  太后此番敲打已经把话说很重,长公主不敢不听。
  只是,太后确实头一回这般抬举鲁氏。
  “母后是何时对鲁氏改观的?我记得,母后过去提起她,总是多有怨恨。毕竟三弟是为了娶她才殒命的,她初入宫时,母后可是说她与殉葬陶俑无异的。”
  “不错,这的确是我当初说的话,可是我也说过,若她果真是个有本事的,留着也无妨。一年多过去了,经历了那么些事,且不说她屹立不倒,光看阿隽,虽身无官职,手上的权势却是越来越牢固。这其中有多少是她的功劳不好说,可只要阿隽愿意留她,便说明她并非无用之人。你要清醒些,随机而动,认清形势,切忌一条路走到黑才好。”
  太后敲打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长公主也不得不谨慎思索。
  只是将她与鲁氏那晦气的乡下妇人相提并论,仍教她气闷。
  长公主长长吁了一口气。
  罢了,先把董氏收拾了才好。
  她应下。
  出宫之后,长公主向家臣吩咐道:“到豫章王府去递个帖子,就说明日恰逢良辰吉日,我邀豫章王妃去香露庵上香。”
  ——
  收到长公主的帖子时,孙微正与司马隽用膳。
  司马隽到底常年习武,身子底子好,恢复的比寻常人都快。
  自从醒来后,才歇了两日,气色便眼见着好了起来。他性情倔强,再不肯待在房里,用膳也要像平日一样到堂上来。
  只不过,进食的时候,他仍旧没有大多胃口。孙微见状,撤下饭菜,令伙房做些肉穈粥送来。
  司马隽听了曹松的禀报,已经大致料到了首尾,对孙微道:“那日我留在宫中与太后说话,太后就曾破天荒夸奖夫人足智多谋,深明大义,说要让长公主与夫人多多往来。长公主向来不屑与我等往来。此番邀约,想必是太后劝说的。想来,太后当时的那番夸赞,都是为了长公主铺路。”
  孙微令阿茹收了帖子,又令曹松回帖答应。
  “太后愿意夸赞,无论用意如何,都是好事。”她说,“就算是刻意安排的,妾以为也无妨。世子与王磡同朝为官,彼此又是亲戚,尚书府和我们总是要往来的。既然长公主愿意示好,妾焉有不从之理。”
  司马隽看着她,思绪停留在她说的“我们”二字上,原本的不快莫名消散许多。
  “夫人若是乐意,我不阻拦。可若是为难,便全然不必曲意奉承。”
  “不为难。”孙微道,“世子不必操心。世子不是说,在床上躺了那么些时日,人都僵了么。如今好些了,就到园子里去走走,大有裨益。”
  司马隽应一声,道:“我要先去一趟京口,将荆州的安排与桓安说定。”
  孙微听到京口二字,当即沉下脸来:“世子尚未痊愈,当好好休养才是,哪里就有奔波去京口的道理?世子要见桓安,何不让褚将军将桓安送入京来?”
  “不妥。”司马隽摇头,“庾氏还在京师,闾丘颜仍在暗处。桓安杀了桓定是事实,庾氏不会放过他。桓安若仓促现身,恐怕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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