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夕阳的余晖斜斜,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又是突如其来的离别。
  孙微的脑海中忽而闪过无数离别的画面,可没有哪次,比这回更突然。
  “世子这就要走?”孙微问。
  “正是。”司马隽道,“近海出现数百艘船舰,预计有数万人正靠近会稽。当下,该是在交战了。”
  “褚将军何在?”
  “卓竞在京口,会稽纵然重要,但京口更不能有失。”
  确实,京口是建康最后的屏障。
  孙微想了想,道,“孔岐蓄势待发,此战必定是恶战。”
  “嗯。”
  孙微道:“世子……”
  “我会保全自己。”司马隽打断道,“夫人说的,我可活百岁。”
  孙微心想,都会抢答了,甚好。
  “妾送世子出府。”孙微道。
  司马隽却没有答应,他看着她,道:“夫人愿意随我去会稽么?”
  孙微愣住。
  “为何?”她问。
  “夫人难道不觉得,夫人去了会稽,必待在此间用处更大?”
  孙微看着司马隽,少顷,道:“世子仍信不过王治,对么?”
  司马隽没有答话。
  “世子,”孙微道,“妾的安危,只在世子身上。世子若能在会稽大胜,妾便是遇了事,也可逢凶化吉。否则,妾去哪里都不安稳。”
  司马隽沉默片刻,终于颔首。
  “如此,我知晓了。”他说,“时候不早,我这就出发。”
  孙微应下,送他出了宅子。
  司马隽的马匹已经在府外等候,邓廉领着一干护卫,随司马隽轻装前行。
  孙微望着他翻身上马,在马前昂首看他,道:“世子保重。”
  司马隽“嗯”一声,看着她,好一会,才收回目光。
  “夫人也保重。”他说罢,叱一声,领着众人,奔向夕阳的余晖之中。
  ——
  建阳十三年四月,消失了一整年的孔岐和三仙教众卷土重来。
  孙微记得上辈子的时候,三仙教于四月初攻打会稽的山阴县和吴郡的沪渎垒。仅一个月,会稽治下的山阴、句章和上虞相继告破,北府名将周芳战死。
  刚刚经历兵变的北府尚未收拢军心,因此受到重创,而三仙教却士气大振,如洪水般席卷三吴腹地,原本已经围攻的吴郡最终失守。
  吴郡乃建康屏藩,不容有失。
  万般无奈之下,朝廷重新启用因着谢霄之死被禁足的司马隽。司马隽率领江州军与三仙教拉锯大半年,才最终收复吴郡。
  这辈子,情形却已大不一样。北府保住了,司马隽也不曾被禁足。
  从去年起,司马隽就在沪渎营造工事,沿海修筑防线。孙微想,这场战事应当要比上辈子轻松不少。
  不过,她仍旧把话往重处说,生怕王治轻敌误事。
  王治对这场战事紧张又兴奋。
  他明白吴郡一役是太后给他铺路,于他而言,江州是天大的诱惑。
  “王妃尽管放心,万事俱备,此战必胜!”王治胸有成竹道。
  孙微也不知此人从未上过战场,究竟从哪里来的信心,只能对着杨荃反复叮嘱。
  可是让孙微没想到地是,仅仅五日之后,王治竟大破来犯的三仙教众,凯旋而归。
  三吴的第一张捷报被连夜发往京师。
  谁也不曾料到,这竟是出自王治之手。
  孙微以为王治急功近利,夸大功劳,忙找杨荃求证,杨荃却道,他们确实在沪渎打了胜仗。
  “不过,”杨荃道,“来犯者不过寥寥千余人,并非王妃所说的上万人。贼人大约不知我等在沿海布下的防线,才上岸就被悉数抓获。除了打斗时伤了几个军士,这仗打得可算是不费一兵一卒。”
  才千余人?
  孙微不由得疑惑。这阵仗看起来并非三仙教的反攻,更像是寻常的袭扰。
  “不知被抓捕的三仙教众如今在何处?”
  “城中牢狱不足,只能将他们关在城郊的军营里,待记名造册之后便送去垦荒。”
  孙微随即令等来年前往军营,提两个面相老实的人过来。
  杨荃疑惑道:“王妃莫非以为其中有诈?”
  孙微摇头:“不怕有诈,就怕出了别的事。”
  第180章 收买
  天色阴沉沉的。
  邓廉很快将人带来。
  孙微对杨荃吩咐过,待人带过来,他们一人审一个,而后再对口供。如此,便不怕他们说谎。
  被带到孙微面前的,是个郑姓老叟。
  听闻他是个从北边逃难而来的佃农,因着主家逼迫,又无钱为妻女治病。他无计可施,听闻三仙教可供衣食,还能治病,便投了三仙教。
  那老叟说着,流下泪来。
  孙微深知这样的故事在三吴不胜枚举,沉默片刻,对老叟说:“如今朝廷下诏安民,豫章王世子在三吴收拢无主田土屋宅,分与良民。只要郑老如实答我的话,郑老一家也仍可有栖身之地。”
  说罢,她让阿茹取来一张田契,放在老叟面前。
  这老叟识些字,睁大眼睛看着田契,片刻,却道:“孔真君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绝不出卖孔真君。”
  “我不会让你出卖孔岐,我想知道的消息与他无关。”
  老叟的眼睛里登时有了希望之色,忙拱手道:“王妃请问。”
  孙微问:“听闻前往攻打会稽的三仙教众有五万人,为何只有区区千余人到了沪渎?”
  老叟犹豫片刻,道:“禀王妃,我等本就不是来攻打吴郡的,而是去攻打会稽的。”
  “哦?”
  “我等在山阴上岸,不久就被守军抓捕,而后没过了两日,又被放了出来。我们那百夫长说守军将官是他的同乡,他打过招呼,独独放出来我等这千来人。既然被放出来,我等自是欣喜,并未多问,只管跟着百夫长走。而后百夫长说,此番空手而归,恐怕要被真君责备,不若沿海岸北上,到吴郡搜刮一番。我等对百夫长感激涕零,对他没有防心,于是真就跟着他北上。不料才将将登岸,就又被守军抓住了。”
  孙微沉吟:“如此说来,尔等是被百夫长带来此处的。那百夫长何在?”
  “不见了!”老叟说到此处,颇是气恼,“被抓捕时,小人瞧见他跳入海水中,竟是逃了!起初小人还以为他不过逃得快,后来小人与几个相识凑到一起,回想此事,有人说有天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忽见夜色中一阵闪烁。他睁开眼,竟瞧见百夫长还没睡,手上玩弄着个玩意。他问那是什么,百夫长慌忙把那物什收起来,道没什么。那人可是看清楚了,他手里的是些金豆子。”
  “金豆子?他是个富户?”
  “呸!什么富户。”老叟道,“他不过和小人一样,也是个佃农,这辈子没摸过金子。我等猜想,那金子必是会稽的守将给他的贿赂。让他把我等骗到吴郡,好让我等栽在此处。”
  孙微听了这话,愈发困惑。
  “那守将为何单单算计你们这千余人?莫非你的随行里头有什么能人异士?”
  “这……小人不曾听闻有什么能人异士。”
  孙微又问:“你可知,那被百夫长称为同乡的守将是哪位?”
  “那就不知了。”老叟道,“小人不过是打杂的,被抓住了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哪见过什么将军啊。”
  孙微越发困惑,一时想不明白,只得又问:“那原本要攻打吴郡的教众又去了何处?”
  “这个小人知道,”他道,“他们去了临海。”
  孙微一愣:“他们去那里做甚?”
  “去劫粮。小人听闻,会稽府畏惧三仙教的洗劫,于是将临海仓修缮一番,用于囤积可从朝廷调集来的军粮。”
  临海仓?
  孙微不由蹙眉。
  临海仓曾经确实是个大粮仓,但早就毁于战火之中。何时重修的,她却不知道。
  “你们都知道临海仓?”她问道。
  “王妃无论问谁都知道。”老叟道,“早前,三仙教曾在山阴县城外劫下十来车的粮食,那粮食就是送往临海仓的。孔真君令人去打探过,那一路上重兵把守,如今有个大将军就在那里。孔真君说过,只要那大将军在,那临海仓里十有八九有大宝贝。”
  “什么大将军?”
  “小人不知他的官职,不过听闻是皇帝家的一位世子,具体叫什么,小人也记不清了。”
  孙微心头一惊。
  皇帝家的世子,除了司马隽还有谁?
  司马隽竟然在临海?
  ——
  那老叟不过是三仙教里的一个小卒,许多事情没法给孙微解惑。
  问得差不多了,孙微也就放他离去。
  待杨荃那头完事,两人对了一番说辞,便知老叟所言属实。
  “世子竟然去了临海?”杨荃也诧异不已,“临海早被三仙教践踏成了一片废墟,哪里来的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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