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见色忘友。”
  黎梨乐呵呵地受了。
  转身,和站起的江清远擦肩, 她迈着欢快的碎步跑向楼,指尖边点了重拨。
  房门关锁的同一秒。
  电话接通。
  她脱鞋滚到床上, 还没等他出声,就开始按耐不住地讲话, 天南聊到海北,像什么都说了,又像什么都没说。他们分开, 不过才短短三天, 可她还有好多话想说。
  她知道张言之在忙录音棚的事情,他和她说过, 他打算自己创业, 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
  黎梨理解,也支持。
  怕自己老是会控制不住地骚扰他, 索性直接从根源上断绝问题, 这才破天荒给手机设了个免打扰。可惜治标不治本, 她还是每隔三分钟就要低下头去瞄一眼。
  方才,也是多亏了江清远。她的注意力才得以短暂分散。结果着实没料到,他会挑在这个节骨眼打来电话。
  不过, 想想也是。毕竟零点的意义非凡。辞旧迎新, 这是属于他们的第一个新年。
  黎梨絮絮叨叨和张言之聊着, 他就在那边安安静静听着, 不应和, 也不打断。
  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听着。
  很快,黎梨发现了不对劲,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坐好,问:“张言之,喂,你在听吗?”
  对方“嗯”了声,嗓音出奇地沙。
  天边蓦地溅开璀璨的烟花。
  照亮了整间卧室。
  在听见他话音的那一秒,黎梨内心突然本能地咯噔了一下,滋生出一种没来由的恐惧。
  “……怎么了?”
  她嘴唇动了动,许久才终于发出声,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张言之,出什么事了吗?”
  “……”
  死寂。
  顺着电流蔓延。
  “黎梨。”
  良久,应该是过了挺久。属于张言之特有的低沉音色响起在她耳边,伴着水滴的声音——
  “爷爷,去世了。”
  -
  张宇离世这件事给张言之带来了不小的打击。虽然他嘴上什么都没说,依旧是每天起早贪黑,忙碌到半夜,将工作室打理得井井有条。
  工作、生活、找黎梨,三点一线。
  但许多下意识的反应却做不了假。
  每当暮色降临,一切回归自然。他重新一个人待在空荡幽暗的房间,所有拼尽全力掩埋情绪便都会展露无疑。
  酒瓶一罐罐地倒,泡面成了家常便饭。
  也许谁都没有想到。昔日名盛一时的少年天才,竟会在几年后的今天,过得如此穷困潦草。
  不知道苏屹辰用了什么手段,张国栋被判了十年监禁,家里唯一一套房产被抵押出去,挂在了法院拍卖用以还债。
  所以张宇到死都没能闭眼。
  学校有些看热闹的人听说了这件事,顺藤摸瓜,扒出了张言之被取消公派资格的文件,发到了网络上疯传,满座哗然。
  嘲笑声、惋惜声……不绝于耳。
  张言之没公然表态,不代表他不知情。只是作为当事人身处其中,或许,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欲望的可怕。
  事有所起,万物归宗。总结来说就是——
  一个“赌”字。
  家破人亡。
  母亲赌他才可成龙,不惜辞去工作,固执将人生的全部重心压在他身上。
  结果就是:大梦一空,半生荒唐。
  父亲盼己腰缠万贯,牢信不劳而获,坚持以所有的家财作注,背水一战。
  结局就是:黄粱一梦,妻离子散。
  爷爷赌他心软退让,求他回心转意,期盼他能够再次原谅。
  至少……用张宇的原话来说——
  “你可以不认他国栋这个爹,你好歹得认我这个爷爷吧,他也是我儿子,流的是我的血,你不是会读书吗,你不是有文化吗,这打断血脉连着筋,至少别让他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行不行啊……啊?爷爷求你了,好不好。”
  对此,张言之的回答是:“不好”。
  张言之并没有把张国栋压子抵债的前提和屡教不改的内情告诉张宇。是以,张宇一直不知道。这些年,张言之明里暗里背地里,究竟已经帮他收拾过多少次烂摊子。
  张宇说,张言之没良心。可要是真如他所言,张言之没良心的话,就以张国栋这个不着四六的做法,换作做平常一个正常人,估计早八百年前就断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只生不养,跟发情下种的狗有什么区别。估计卑躬卑膝叫一声“爸爸”都怕他折寿。
  道理他张言之不是不懂。恰恰是因为他太懂了,懂事又懂恩,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破戒,直至心死。
  其实,在之前公派那件事的解决方案里,还有一个不算难想的了结办法,那就是在当时彻彻底底地和张国栋划清界限。
  可张言之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即便他面临着一切付诸东流的危险,他也没有打算说,要和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一刀两断。
  完全没有过的想法。
  真的,一次都没有。
  大抵在他心里,还是会固执地认定这肮脏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比前途更重要的。
  比如亲情、譬如爱情。齐头并进自是人之向往,但如若注定得不到圆满,那么,他选择,听从内心的指引。他帮不了张国栋一辈子,他还有黎梨,她说她会给他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属于他和她两个人的小家。
  因此,这一回。
  于情于理,张言之问心无愧。
  可遗憾的是——
  张宇直至临终,都没能原谅他。
  但他们之间的那笔债。或许,早就在张言之日复一日任劳任怨的悉心照料中,在他愿意拿出现有的全部所得给他入殡时。
  偿还清了。
  他不欠他了。
  他照顾他长大,他为他养老。他攒钱供他读书,他用钱送他离开。
  这很公平。
  不是吗?
  可为什么,张言之心里还是会痛。
  他一杯杯喝着酒,眼睛慢慢就红了,他想不通啊,想不明白啊,他怎么,就一无所有了呢。
  ……
  过年家里来了一堆亲戚,热闹是挺热闹,但时间久了,难免也会感到厌烦。
  特别是,自接了张言之那通电话后,黎梨就有些心神不宁。
  然后,等云年和黎宗诚云里雾里从江清远口中得知了消息,再赶来问时,才发现,她已经偷偷哭了很久了。
  没办法。
  云年心疼得坐到床边轻轻揽住她,黎宗诚也叹息着安慰,让她放宽心,说什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看开就好了。
  但是黎梨怎么可能看得开。
  她觉得他现在一定惨死了,他没了爷爷,连家也没了,甚至新年这些天,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待在破烂的黑房子里。
  他那个屋子,黎梨在视频看见过。
  工作室,说得倒好听,其实就是个没人要的小破杂物室,阴湿泛潮,仿佛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股不透风的霉味。电流还不稳定,顶灯总一闪一闪的,晃得人眼睛生疼。
  她不在,他肯定也没好好吃饭。
  黎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埋头栽倒在云年怀中,手搂着她,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心慌。
  实在拗不过她,黎宗诚当场给张言之打去了电话,问他那边要不要帮忙。毫无疑问,被拒绝了。然后黎宗诚又问,那要不让黎梨去陪陪他,意外地,张言之还是摇头。
  同为男人,默契不用多言,黎宗诚明白他是不希望自己心爱的女孩跟着自己受苦。
  男人嘛,皮糙肉厚,吃点苦遭点罪的,步入社会初期,狼狈也是应该的,说不定等老了,还能成为兄弟聚会时逢人吹嘘的资本,一口一个遥想当年地感慨曾经洒脱随性的青葱岁月。
  但女人不一样。
  道理讲到底,话说一万遍。
  一个男人,就算自己过得再难再苦,即便打碎了牙齿和血吞,也绝对不会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说没钱。
  是尊严。也是面子。
  更是爱的证明。
  黎宗诚深有体会。
  挂断电话之后,好说歹说,才总算劝住了黎梨,让她消停了立马飞去江都的心思。只放话说等开学了,随便她干什么。
  反正到时候该头疼的也不是他。
  黎宗诚算盘打得叮当响。
  -
  二月底,草长莺飞。
  黎梨落地江都市的第一件事。就是二话不说,不打一声招呼地,径直杀去了张言之租赁的地下室。
  地址之前张言之给她发过。
  连带着一起的,还有隔壁小区一个一居室的卧房——是他专门租给黎梨,方便她周末突发奇想过来住的。
  之所以租的是一居室,除过经济实力的客观考虑以外,当然还有张言之的深思熟虑。
  虽说两人也算得了父母认可,但张言之还是想给她足够的空间和尊重,婚前同居这种事,他做不来也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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