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胎儿无碍,很是强健。”空明方丈收回手,拿起桌上的笔,沾了墨在纸上书写起来道:“只是你近来太过疲累,身子本也不算康健,如今已有气虚之相,月份大了,莫再操劳,安心休养。”
这几日身体的变化苏芮也感觉得到,的确该休息了。
接过药方,空明方丈便被大和尚叫走了,苏芮福身告礼后仔细查看手中药方,都是些补气固本的药材,彻底心安下来。
注意力全在药方和肚子上,没看到,空明方丈出了伤兵营后是朝着云济此刻所在的军务所去的。
云济刚和两位将军敲定了回京事宜,见空明方丈来,当下就反应过来他已经看过苏芮的情况了,急起身迎上来。
“莫急,莫燥。”
空明方丈的声音有平静人心的魔力,云济深吸一口气,待两位将军彻底走远才伴着空明方丈走近正厅,亲自端上茶后道:“方丈,事关苏芮,我实难不急,望方丈切莫隐瞒,如实相告。”
看着眼前坚定的眼眸之中夹杂着担忧,害怕,慌乱的云济,空明方丈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幽幽感叹道:“数月不见,云济,你变了。”
云济自知晓自己变了,变得早已脱离了佛法,低头愧道:“是我有负方丈多年教诲。”
“不。”空明方丈摇头。“这才本该是你,你本非空门人,强入空门只会陷入心魔,如今,是好的。”
看着如今是云济,空明方丈是欣慰的。
云济自小入寺起,空明方丈便为他推算过命格。
红尘难消却又佛海难度,命中有一道若有似无的破口,可充满变数,或有,或没有,不可定然。
所以,多年来,空明方丈不多期望于此,亦自行教导引度。
可命运使然,云济越发封闭自己,断绝一切,只心向佛。
但他并未曾勘透,纵然向佛也是执妄缠身,硬入红尘更会堕入空无。
直到四年前,其命中那道本已经消失不见的破口再度出现。
可天道玄妙,空明方丈也不过能窥探一隅,断不出破口是人,是物,还是事。
因而,皇上执意要阻止云济出家,不惜找来女施主侍奉勾引云济,他亦没有阻止,只放任一切发生,但结果不尽人意,反倒让云济将自己封闭得更深。
直到苏芮出现。
那日云济将伤痕累累的苏芮抱回法华寺的时候,空明方丈就知晓,苏芮就是那破口,是能击破云济内心封闭,将他拉入红尘,释放沉寂自我,得破命劫之人。
只是,未成想,命运多无常。
苏芮成了云济如今的光,却已是最后的炙热,如若陨落,云济只怕……
空明方丈心中担忧,但事已如此,逃避不得,只能将一切交给命运。
“是苏侧妃救了你,她乃是你命中注定的之人,但,只怕是难以伴你一世,无论是她是命格,还是身体都不是长久之相,如今怀中双生子康健雄壮,如猛虎在林,极为消耗母体,苏侧妃已有油尽灯枯之相,一旦生产,莫说一半雪山参,便是数根也无济于事。”
“雪山参竟都无用,怎会?”云济不敢相信听到的。
他不是没有想过最差的结果,却没想到雪山参都无用。
那可是续命灵药,都能为皇室续命,怎么苏芮就不行呢?
双生多早产,苏芮如今已怀孕七个月,再有月余只怕就要临产。
一旦生产就……
“若是堕胎呢?”
空明方丈诧异这样的话会从云济口中说出来,但片刻便也理解。
如今世间任何于云济而言都没有苏芮重要。
可空明方丈只能无奈摇头。
“你也学过医理,她如今已有七月,堕胎同生产无异,而她的身子,即便是怀孕之初堕胎也并无不同,反之,虽这两个孩子消耗母体,却也支撑母体,否则,她撑不到如今。”
云济自然懂得,可此刻,他却恨自己懂得。
他身形摇晃,手却死死抓着椅臂,撑着问:“再无救她之法?”
空明方丈摇头,但忽然停住,想到什么苦笑道:“倒也不算全无办法,若能得东月国宝万年莲,许能保住一命。”
这样的办法和没办法没有多大区别。
国宝之所以能为国宝,便是举一国之力保卫的宝物,何况万年莲算是东月立国根本之一,当年开国皇帝就是得到了万年莲才得了天命所归的名声,从而推翻先国,得登皇位。
东月世世代代,只有当朝皇帝和储君才能得见万年莲。
如此之物,如何能得。
何况如今刚和东月打了一仗,就算以大赵之名向东月求药,东月也不会给,而苏芮都情况更不能叫林家知晓。
可就这般放弃,要云济眼看着苏芮逐步消亡,他做不到。
即便,希望渺茫。
思付片刻,云济眼中闪过一瞬痛苦,但很快换作决绝。
他伸手掀袍,朝着空明方丈双膝跪地,俯身往下,额头叩地,发出一声咚响道:“寅钦跪谢方丈多年照拂。”
空明方丈震然,没想到云济会如此。
这一拜,便是要彻底断了与佛家的缘了。
明白他是要去做什么,空明方丈开口想要说什么,可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作为师父,作为父亲,他不愿云济如此做,可作为旁观者,他该顺应一切发生,云济的决断,他的命运,当该由他自己。
而苏芮都命中有三劫,一次死劫,已然度过,如今是第二劫,命数沉浮不见实,是死是活断不出。
第三劫则是掩在迷雾之中,空明方丈看不清,但若苏芮能度过这第二劫,第三劫必然在劫难逃。
万般皆是命啊。
“阿弥陀佛。”
第227章 那不叫活着,叫生不如死
四月十五,盛京。
入夏后,盛京城的太阳就好似火球上又被浇了油,熊熊炙烤整个城,热得百姓除了清晨黑夜都不敢出来,就连原本盛夏才有的夜市都已经提前开起来了。
宫中相比外面要好得多,各宫都已经供上冰了。
特别是皇上的养心殿,不仅四处都用了冰扇,还早早的就让人端来了荔枝乳酪冰饮。
林皇后坐在床边雕花飞凤凳上,褪去了手上的护甲,一手端着冰饮,一手拿着勺子舀着一小块荔枝往皇上口中喂。
皇上此刻已经形如枯木,靠在软枕上,双目闭合,若非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都会以为是一具已经死了许久的干尸。
可这样的皇上在林皇后眼里好似依旧是当年那个神风俊朗的少年郎,眼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倒爱意依旧,嘴上笑哄道:“皇上不是最是爱吃这荔枝冰饮吗,今年臣妾可是早早就叫人一路奔袭三日三夜,一刻不歇才将这第一茬的荔枝给采送来,还沾着露水就煮了饮子了,这会冰得正好,皇上便是看在臣妾的苦心上,也尝上一口啊。”
皇上似乎压根就听不到林皇后说话,没有丝毫动静。
“皇上。”
林皇后又唤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她就是在同一块木头说话。
长叹一口气,林皇后似是拿皇上没有办法,只得无奈把手中冰饮放在旁边的小方桌上,一边擦拭手上的凝水,一边妥协道:“罢了,皇上不愿吃就不吃吧,那臣妾说点让皇上高兴的事好了。”
“如今东月已经退兵,戎狄也已经投降臣服,至于通敌之事,已经查到是永安侯所为了,不日寅钦就要班师回朝了,这番大难不死,待他回来,臣妾定要好好为他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听到云济,皇上干枯的眼皮掀开一条缝,混浊的瞳孔看着光鲜亮丽的林皇后如深渊里的巨龙凝视,即便身子虚弱,气势也叫人遍体生寒。
若是旁人,早吓破胆了。
但林皇后早已经习惯,依旧笑道:“皇上怎得这般看着臣妾,难道臣妾说得不对吗?皇上为寅钦筹谋这许多,一切尽在掌握,就连老二会如何做都已经琢磨到,早早的安排了人事后告知唐大将军,不就是为了能够救寅钦回京吗?”
说到这里,林皇后眼底划过一丝阴狠和烦躁,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威仪万千的皇上似笑非笑道:“皇上果真是真龙天子,不容小觑啊。”
皇上已经不能说话,只是眸光冷冷的看着林皇后,好似无声在说什么。
夫妻二人心意相通,林皇后能明白皇上心里说的是什么,羞笑道:“皇上谬赞了,若非皇上如此,臣妾也不敢啊,不过皇上不必担心,空明方丈已经为您寻得了雪山参,不日就会同寅钦一道回京,如此,皇上还能撑许久呢。”
就这个样子撑许久,那不叫活着,那叫生不如死。
不知是累了,还是不愿再给林皇后任何反应了,皇上再度闭上了眼,又变回了木头。
林皇后还要说什么,幽兰从外面走进来小声禀告:“二殿下来了。”
听到二皇子,林皇后神色微变,起身朝着皇上告礼后便离开了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