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这让郭大娘忍不住看向了郭长安,郭长平和金宝枝也是。
  郭长安却沉默半晌,抬眸望向严雪,“你确定让我去帮你干活?”
  “那当然。”严雪笑着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上次原种的栽培你就弄得很好,这次又及时帮我保住了菌种。我觉得你这人学东西很快,心也细,找你帮忙肯定让人放心。”
  完全真诚的夸赞,丝毫不作假的笑容,对郭长安来说,却是好久没有听到看到的东西了。
  他虽然躺在家里,但又不是瞎了聋了,有时候外面有人路过,提起他,总要说上一句可惜了。
  有时候还要加上一句:“这么年轻就成了这样,以后可咋整啊?老郭嫂来罪了。”
  同情者有之,怜悯者有之,就是没人像严雪这样,觉得他学东西快,觉得他心够细,觉得……
  他还能有用。
  他定定看向严雪,“我去。”
  又看一圈郭家其他人,坚定地重复:“我去。”
  这郭大娘总不好再说什么,怕说多了会伤到他的心。
  等严雪回小屋去了,她才过去扶住儿子,欲言又止。
  “妈,我想试试。”郭长安在她之前开了口,“她不说活不重吗?不行我再回来。”
  郭大娘还是犹豫,平时话不多的金宝枝却开口说:“就让长安去试试吧,小严说能干应该就是能干。”
  她跟严雪在一个家属队干活,知道严雪不是那无的放矢的人。
  郭长平虽然不了解严雪,但他赞成弟弟多出去走走,总不能一直闷在家里把自己闷出毛病来,“长安想去就让他去呗,他这是去帮人干活,又不是去给人打工,干不多还干不少吗?”
  这郭大娘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行,我去问问小严啥时间,到时候送你过去。”
  “你是想帮帮他?”
  另一边,祁放始终没插话,等两人回到里屋才低声问了句。
  “也不全是吧。”严雪说,“郭长安原种培育做得确实不错,一瓶都没有浪费,心也够细。”
  发水那天那么乱,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把菌种放去高处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这两天晚上温度不够。
  “既然他有这个能力,又对菌种的培养感兴趣,找点事给他做,总比闷在家里强。”
  严雪是爸爸淋过雨的人,再看到别人淋雨,能递伞总要递把伞的。
  上辈子她爸爸截肢那会儿,已经是下岗潮之后,大量国有企业倒闭,包括他们当地两个专为残疾人开设的福利厂。
  她爸爸四处都找不到工作,最后才去蹲的市场,一开始父女俩穷得只能吃每天卖不掉的东西。
  后来她知道了自己长得可爱,只要嘴巴甜,总能拉来人看他们家的东西,情况才逐渐好转,她爸爸也慢慢摸到了些做生意的门道。
  严雪到现在都记得当时东西卖不出去,爸爸那难过又克制的表情,嘴甜也成了她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虽然郭长安和她爸爸情况不一样,林场应该会给他安排一个清闲的工作,但清闲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前途。除了工作,他也需要别人的尊重和认可。
  严雪把一个明显生出杂菌的罐头瓶挑出来,一转头,却发现男人正静静望着她。
  “怎么了?”她有些疑惑。
  “没怎么。”男人从她手里接过罐头瓶,“这些是需要倒了?”
  “嗯,生出杂菌的不能用。”
  祁放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和从屋里清出来的淤泥、玻璃渣堆在一起,罐头瓶则放去一边,等过后清洗。
  严雪已经忙别的去了,没想到他突然说了句:“qi放这名字起得好。”
  他闲着没事夸自己名字好干嘛?
  严雪心里嘀咕,想想这男人好像不是这么自恋的人,又疑惑,“你是说自己呢还是说别人呢?”
  祁放没回答,只在收拾完洗完手之后,慢条斯理拿长指揪了揪她脸颊。
  灾后第三天,小火车道终于恢复了通车,镇上用内燃机送来了一大批林场需要的物资,尤其是粮食和蔬菜。
  二老太太去挤了半天,只抢回来几个茄子,“人太多了,全在那等着,东西一搬出来就被抢光了。”
  这一发大水,各家的菜园子全遭了殃,能不被抢光才奇怪。
  严雪过来接过老太太手里的菜篮子,“您快歇歇吧,下次让祁放去。他个子高,力气大。”
  “个子高是这么用的?”老太太慢悠悠嗔了她一句,坐下来歇歇脚,“可惜了那些菜了,全得重新种,还有地里的粮食。”
  蔬菜成熟周期短,还能再补种,粮食可就没办法了,今年农业队的收入都得受到影响。
  见小两口正在里屋外屋洒林场刚发到各家的生石灰,老太太又想起一件事,“刚碰到前面那条街的老赵太太,她也问我你们当初盖这房子用了多少砖。”
  自从周围几家房子倒的倒,裂的裂,严雪他们这毫发无损的就成了标杆。但凡要重新盖房子的,十有八/九要过来问问。
  贵是贵,麻烦是麻烦,可也结实啊,总比一场大水过后啥也没有了强。
  所以后面几天,林场的内燃机不仅要往这边送物资,后面还要挂几节车厢,全是各家去镇上买的砖。
  众人忙着盖房子,忙着帮别人盖房子,连第二轮幼林培育都暂停了,严雪也有了充分的时间将已经成熟的菌种移入段木进行栽培。
  适合木耳种植的树种主要为阔叶树,直径在6到10厘米之间,长度在1到1.2米之间。
  祁放去借了个手摇钻,在段木上打直径1.3到1.6厘米,深入皮下木质1.5到2厘米的孔,每隔8到10厘米打一个,品字形交错着打上四行。
  打完将长满菌种的木屑块放进孔里,放满,再用直径超过木孔2毫米的树皮帽盖上去,拿小锤敲实。
  有些地方产玉米,也会用玉米核,再就是蜡封,这个能更好地排除杂菌的干扰,但他们暂时没那个条件。
  郭长安被分配到的就是敲树皮盖这个活,哪怕一只手不方便也没问题,只要将树皮盖放好,敲准点就可以了。
  为了让他出这个门,郭大娘还特地在家给他理了个发,力求他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尽可能精神。
  就这样,郭长平帮着把人送过去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不少议论,哪怕当面不说,背后眼神还是会落在他明显不正常的右手和右腿上。
  郭长安抿着唇,手也紧紧攥在了一起,愣是挺直腰杆,没去管那些或同情或异样的目光。
  直到进了严雪家,看到满院子忙碌的景象,严雪招呼他时自然的态度,他才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需要我干什么?”
  “帮我们敲敲树皮帽就行。”严雪将切割好的树皮按在钻孔中,几下敲进去,看看他,“不难吧?”
  确实不难,只要树皮帽放得够准,手也够稳,甚至单手就能敲进去。
  而且郭长安的右手虽然不灵便,却也不是一点不能动,只是使不上力罢了,压点轻东西还是可以的。
  严雪见他点头,就把锤子递给他,又搬了个凳子让他坐下。
  位置放得非常巧,刚好挨着家里的墙,郭长安用左手撑着墙,就能尝试着站起或坐下。
  郭大娘还有些不放心,想上去帮忙,被郭长平拉了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中午过来接他。”
  “晚上再过来接吧,”严雪说,“中午这顿饭我们还是管得起的。”
  郭长安却很坚持,“中午我回家吃,本来我就是来帮忙的,还欠着你们的人情。”
  说着已经拿起一个树皮帽盖上,用右边手压了压,尝试用左手去敲。
  可惜刚开始还不熟练,配合得不好,树皮帽在锤子下一崩,飞溅出去,压着的右手也被他砸了下。
  他蹙了下眉,完全没管疼不疼,正准备伸手去捡,有只小手比他更快地捡了起来。
  严继刚将树皮帽按在了攥孔上,朝他一弯眼睛,无声地示意他可以砸了。
  小少年眼神清澈,还带着点腼腆,虽然一句话没说,却比那能说会道的更让人安心。
  郭长安看着垂下眸,小心避开对方的手敲了几下,见他敲稳了,对方立马拿起下一个。
  两人一个按,一个敲,渐渐竟还配合出点默契来,速度也越来越快,不久一排钻孔就敲好了。
  严雪将段木翻了个身,继续往里面放菌种,两人则跟在后面盖帽封口,直到一整根段木都接种完,祁放过来将段木搬进了棚子里。
  这些段木要两两平行摆放,上下两层垂直90度,呈井字形,堆到一米高,等耳芽生出,再拆开来散放。
  郎月娥过来的时候,棚子里接种好的段木已经堆了好几堆了,郭长安也愈发熟练。
  见他在严雪家帮着干活,郎月娥也有些意外,但并没表现出来,还笑容如常和他打了个招呼,“长安也在啊。”
  郭长安手上的动作一停,很快又如常继续,“月娥姐。”显然是和郎月娥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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