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对方是出来倒炉灰的,穿得并不多,严雪赶忙把人扶到大门下避风的地方,“我们是要租房,大娘您有介绍吗?”
  郭大娘显然还记得她,“你是那天跟凤英一起来那丫头吧?”
  “您说刘大娘吗?”晚辈不好直呼长辈姓名,严雪也只听刘老爷子和刘大牛叫过几次凤英。
  “对,她叫黄凤英。我刚听你们说要租房子,你看我家咋样?”
  她家?
  她家不是有儿子要结婚吗?哪来的房子往外租?
  大概猜到严雪在想什么,郭大娘露出苦笑,“我家长安都这样了,这婚哪还能结成?”
  虽然没多说,但很显然,女方那边应该是悔婚了。
  这让严雪有些沉默。
  她想起了自己家,更确切点说是上辈子的自己家。
  别说只是订婚,她父母都结婚了,还有了她,她爸出事截肢后,她妈还不是丢下他们爷俩走了?
  走前还给她买了棉花糖,送她去学前班,然而等她中午跑回家,看到的就只有冷锅冷灶和两眼哭红的爸爸……
  面对苦难,并不是谁都有勇气陪人去走那注定艰辛的一生。
  严雪只能安慰对方,“不着急,好饭不怕晚。”又弯起眉眼,“我这可真是好运气,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她这句调侃显然是愿意看看,郭大娘神色稍松,想到什么,又去看祁放。
  严雪也在看祁放,男人脸上倒还是那样淡淡的,“现在看行吗?”
  “行!当然行!”郭大娘忙把手里的铁锹放进门后,领着两人进去。
  郭家的房子原本盖的是三间,东西两间各住着老两口和老大郭长平一家,为了给郭长安结婚,又在东边多接出来一间半。一间作为卧室,半间作为厨房,单独走一个门。
  如果郭长安没出事,这几天他就该结婚了,因此里面炕、柜、箱子、桌椅甚至厨房用具一应俱全。
  郭家还给新房接了电线,一屋一个电灯泡,静静垂在棚顶。郭大娘拉绳打开,“墙也是刚粉的,你们不用收拾,擦擦灰就能搬进来住。”
  时间太紧,租这样的房子的确能给严雪和祁放省不少事,但严雪也能看出老人家为给儿子准备婚事究竟有多用心。
  她问郭大娘:“您准备多少钱一个月租?”
  这郭大娘以前也没租过,犹豫再三,试探着问:“四块钱一个月行吗?”
  怕他们嫌贵,又连忙补充,“我这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你们直接用就行,不用再买。”
  严雪对这些不了解,干脆看向祁放。
  祁放倒没说行不行,目光落在那些锅碗瓢盆上,“这些多少钱买的?”
  郭大娘一愣。
  严雪倒是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果然男人声线淡淡,“您算个价,我们要了。”
  这就是愿意租的意思,不仅愿意租,还愿意要她这些东西。郭大娘终于反应过来,“那、那你等我算算。”
  祁放没再说什么,抬步又进了里屋,“这些家具您是打算搬走还是……”
  这回郭大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狠狠心,“你们要是要,我按折旧价卖给你们。”
  长安这婚一退,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说上媳妇,东西放着也是变旧的命,还不如卖了,手里有两个钱,也能多点打算。
  想到儿子,纵使祁放和严雪当场便交钱定了下来,老太太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气。
  倒是祁放在出门后,边走边和严雪说了句:“她家房子不错,东西也新,不止值那个价。”
  还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语气,但这人话一向不多,更鲜少评价什么,严雪迅速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买郭家的东西,笑道:“我也觉得挺好的。”
  她没那么计较,非得一样样去争去算,在人家正需要用钱的时候跟人讨价还价,何况她曾经还有过相似的际遇。
  不过对方嘴上虽这么说,但应该也不只是看在东西划算的份儿上,这一点好像又不是那么基因突变。
  听说最后租了郭家的房子,刘大牛媳妇黄凤英也很唏嘘,“她家东西不错,都是好红木打的,花了不少钱呢,可惜碰上这么个事儿。”
  说着又摇头,“那姑娘也是,处了大半年,都要结婚了,老郭家长安出事到现在,愣是连个面都没朝,只叫她哥来把婚退了。”
  从感情上来说,这的确很难让人理解,更显得无情。
  但从理性上来说,既然决定及时止损,就是没顾及两家情面,见不见也没什么区别,见了还容易牵扯不清。
  严雪这些见多了,并不想多评论,只望着炕上摊开的棉被,“这就絮好了吗?”
  “还差个单子。”黄凤英聊归聊,手下动作可一点没慢,几下将被单缝好,剪掉线,“你看看。”
  “大娘您这手可真巧,我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做出来,还做得这么好。”严雪摸着棉被,语带惊叹。
  黄凤英被夸得心里舒坦,也就忘了之前那点感慨,“你家小祁忙着呢吧?我帮你送过去。”
  祁放的确挺忙的,不管五十年前还是五十年后,装修新房和准备结婚都是能把人逼疯的事。哪怕他们房子是租的,家具是捡现成的,婚礼也尽可能简单,但房子照样得收拾,喜酒喜糖喜宴照样得准备。
  听说祁放去单位打结婚申请了,顺便去商店买糖和烟酒,黄凤英在炕上放下棉被,“结婚那天的菜你们还差不少吧?”
  一说到结婚要用的菜,严雪就想到那天钓鱼的事,忍不住笑道:“是还差不少,我只买到了二十几斤野猪肉,再就是些鸡蛋。”
  “那正好,你刘爷爷上山下套子去了,回头我给你送点野鸡野兔子。”
  “真的啊?”严雪毫不掩饰惊喜,“‘齐放’可真会找地方住,找了户这么好的人家,又帮着做行李,又帮着准备菜。”
  黄凤英被她逗笑了,“我看他最会找媳妇,找了你这么个嘴甜的。”
  很会找媳妇的祁放二月十四号那天穿的还是林场的统一制服,里面却换了件深蓝色毛衣,内搭淡蓝色衬衫,显得斯文又挺拔。
  几天没露面的刘春彩一大早就过来帮着堵门了,只象征性地为难了两句,就把人放了进来。
  招待所不大的小间里,严雪静静坐在炕上,脸上粉黛未施,只扎头发的皮筋外面绑了对红绸子,衬得一张俏脸格外白皙。
  祁放刚要去找鞋,她已经瞄向了炕头处叠放整齐的行李。
  外面跟着过来接新娘的刘卫国一见,立马叫起来,“哎你们作弊!哪有新娘子帮着新郎作弊的!”
  严雪只是笑,低眸间浓密的睫羽微垂,像一幅静谧美好的画报。
  祁放不理会众人的调侃,去行李下把鞋子拿出来,回到炕边,却又有瞬间的迟疑。
  严雪察觉到,抬起脸看看他,正准备自己伸手,男人已经俯身握住她一只脚,将鞋子套了上去。
  他手指骨节修长,反衬得她裹了新袜的脚丫小小一只,随意便能握进掌心。不过也只是轻轻一触,他就将鞋子穿好了,接着是另外一只。
  刘卫国从门外进来,已经开始撸袖子,“今天我给你媳妇儿当一回娘家人,以后你可得把我当大舅哥敬着。”
  这是事先说好的,严雪没有娘家人,暂时由他和刘春彩代替,刘春彩过来堵门,他过来背新娘。
  可人还没靠近炕边,就被祁放侧身挡了下。
  “咋啦?反悔啦?”刘卫国笑他。
  祁放本只是下意识的动作,闻言一顿,最终还是转过身,亲自将严雪背了起来。
  屋内外立时响起口哨声和起哄声,和着外面震天的鞭炮响,一路将新人催出了招待所。
  好轻。
  祁放只模模糊糊有这一个感觉。
  好高。
  严雪趴在男人背上,感觉视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过没感受太久,场部办公室就到了,他们今天得在这里宣誓、领结婚证。
  因为离镇上远,林场这边结婚证都是单位给办的,婚礼主持也成了林场的书记郎中庭,前方墙上还挂了一幅大大的领导人画像。
  今年四十来岁的郎书记带上花镜,宣誓前先把两人的户口纸介绍信跟他们核实了一遍,“祁放,男,汉族,1948年11月11日生,户籍所在地:xx省江城市长山县澄水镇金川林场……”
  严雪默默在心里算了算,比现在的她大两年零两个月,当然要是和上辈子的她相比,这还是个才上大学没几年的小弟弟。
  核实无误,郎书记又拿起严雪那份,“严雪,女,汉族,1951年1月18日生,户籍所在地:xx省……”
  才念到一半,祁放就转眸看了过来,一双桃花眼似有意外,又似有审视。
  严雪不解回望,她不觉得自己这户口有什么问题,总不能是生辰八字不好吧?
  祁放当然不是觉得她生辰八字不好,事实上,他并没有怎么注意严雪的生日,而是发现严雪的户籍竟然不在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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