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梁哥虽然没听到,但人是他带上来的,他本就心虚,自己猜测比真听到了更让他心里没底。
  他忍不住做出不悦,“都看我干啥?”
  这一出声,简直就像是不打自招,前面正在批人的场长当时就顿了一顿。
  再看下面这架势,祁放一脸平静,反倒是梁哥眼神闪烁,显然是在虚张声势。场长本就不算好的脸色瞬间更差,可还是清了清喉咙,“这次我就不点名了,谁的问题谁自己回去检讨,下次就不是通报批评这么简单了。”
  话说得好听,可严雪离得远,还是听到身边有人嘀咕:“刚才还要抓典型,咋又不点名了?”
  “谁知道,不都看他女婿吗?搞不好这事儿跟他女婿有关。”
  “那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提。”
  “谁管他家那点破事儿,倒是老郭家这回倒霉了,老郭前年刚没,这又搭上个儿子……”
  虽说在林场久了,总能看到身边的人受伤,一提起来还是难免唏嘘。
  等会散了,林场调配过来的摩托卡也加好油开了过来。
  祁放从机库出来,就看到严雪盯着不远处刚被抬出来的伤员,一弯起来就会变成月牙儿的双眼里早没了笑意,反而流露出怜悯。
  他也望过去,“本来年前一放假,他就要结婚了。”
  这让严雪垂下长睫,变得更加沉默。
  “我去给郭家报个信,顺便把你送下去。”祁放看了她一眼,说。
  严雪没反对。
  他就去跟负责送人去镇林业局医院的人说了声,带着严雪一起上了摩托卡。
  这种轨道机车是当地机械厂自己用汽车改的,后面挂个车厢,十分简陋,性能也很一般,主要应用于铁道建设和维修。但小火车和内燃机总有调度不方便的时候,每个林场备一台,防的就是这种不时之需。
  车子跟随时要散架一样,从山上开到林场,等祁放跟严雪都下了,还要开向镇里。
  两人谁也没问谁的意见,都选择了先去受伤的郭长安家,将事情通知给他的家属。
  过来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太,身后还跟着条虎头虎脑的小尾巴,大概刚刚正在和孩子说话,一张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
  严雪突然觉得有些残忍,她和祁放即将说出的话。
  祁放向来冷淡的神色似乎也有一顿,但还是开口说了,小老太的笑容当即凝固在了脸上,身子往下一歪。
  从郭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天地寂静中,身后院子里无法压抑的哭声格外刺人耳膜。
  就和上辈子严雪六岁那年,从她家里传出的哭声一样……
  “这种工伤林场会负责的吧?”踩着脚下通往招待所的路,她轻声问。
  祁放“嗯”了声,然后就又没了话。
  好一会儿,他才打破萦绕在两人间的沉默,“林场小年才放假。”
  嗯,所以呢?
  严雪抬脸望向男人,发现对方刚好也在转眸看她,“我这几天都不能下来,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他还是觉得她不合适也不应该待在这里。
  有些苦吃一天是新鲜,吃一周吃一个月,就只剩折磨了。
  这里没有她爱的衣服鞋子,没有电影院剧院,甚至连电都不通。只有每天晚上趁着林场发电给小修厂修理机械,才能蹭一点儿,最多也只能蹭到九点,九点后就只剩一片漆黑。
  这里的职工普遍文化不高,好多职工家属甚至连字都不识,她想找个说话的人都很难说到一起,更别提还要面对今天这样的事。
  与其到时候后悔,还不如趁着还来得及多了解了解,该走就早点走……
  第二天一早,严雪是被广播声吵醒的。
  林场每天早上广播都会准时响起,一来让大家了解下外面的讯息,二来也能提醒林场的职工该上班了。
  严雪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两辈子的经历也没给她睡懒觉的机会,很快就彻底清醒,摸向烘在炕上的棉衣棉裤。
  昨晚祁放把她送到招待所就走了,应该是去宿舍将就一晚,今天起早上山。
  发生了那样的事,也不怪他让她再仔细考虑考虑。如果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也想考虑考虑。
  不过林场虽然苦了点,危险了点,对比当地其他工厂待遇绝对算好的。镇里有医院,有中学,林场内部也有小学、招待所和食堂。
  严雪手里还有点姑姥姥帮她淘换的全国粮票,准备去食堂吃点饭,吃完在林场转转。昨天她忙着找人,都没怎么仔细看。
  刚出来,就被招待所的服务员叫住,“早上有个男同志过来,让我把这个给你。”
  是一沓钱和地方粮票,没有出了省还能用的全国粮票值钱,但胜在够多。
  看来这人冷归冷,直归直,做事还算周到,没一句再仔细考虑考虑,就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了。
  严雪道过谢,刚出招待所,又被人叫住:“你是不是小祁家那个亲戚?”
  这回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一手还提了个铁皮桶。因为雪已经停了,桶上并没盖,能看出来是刚磨的玉米糊。
  既然是再考虑考虑,对外祁放自然没说这是自己的相亲对象,严雪也没解释,“您是?”
  “我家那口子是小祁他们工队长刘大牛,小祁刚来那会儿宿舍没地方,还在我家住过半年。他早上走的时候碰上我,托我有空带你在林场转转。”
  刘大牛严雪有印象,顶上犯错锯手的那个。看来说这个相亲对象周到还真没说错,连向导他都帮她找好了。
  严雪弯起眼睛,笑着先和对方道了谢,“真是麻烦您了,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吃完饭过去找您。”
  “还吃什么饭?人都在山上呢,下面做那点东西狗都不乐意吃。”刘大牛媳妇一把拉住她,“走,上我家吃去,正好我家那几个小的在家睡懒觉,饭我给他们留在锅里,全都是现成的,你也别嫌乎。”
  这人能拎动满满一个铁皮桶,力气哪是严雪能比的,愣是热情地把严雪拉去了自己家。
  路上想到什么,她就和严雪说什么,全是有关林场的事,严雪也就没非要挣。
  和招待所那边的砖瓦结构不同,林场职工住的多是自建的土房,当地人称“霸王圈”。林场不缺木头,里面以圆木作为支撑,缝隙间涂以混有干草的黄泥,看着又矮又小不太起眼,但比住久了会有缝隙的砖房暖和。
  刘家院里养了狗,一听见有外人的脚步,就汪汪在里面叫起来。
  “你等我进去拴一下,都是我家老爷子为打猎养的,一共三条,早上老爷子上山牵走两条。”
  刘大牛媳妇放下铁皮桶,先进了院,不多会儿在里面喊:“好了。”
  严雪看她堵在狗窝边,就帮她把桶也拎了进去。
  “挺沉的吧?”刘大牛媳妇进门就问,“本来是老郭家要摊的煎饼,这不他们家三小子出事了吗?我就拎回来帮着干了。”
  边说,她边一巴掌拍在正撅着屁股在大地锅里摸饭的男孩子身上,“你不冷啊?穿个裤衩就往外跑。”
  这年代都穷,很多城里的孩子成年前也没穿过条线裤,更别提林场了。那男孩被拍了也不恼,就是看到有外人不太好意思,呲溜又钻回了屋。
  “我家老小子,一天天就知道吃。”刘大牛媳妇带着无奈的笑意跟严雪介绍。
  “正常,我弟弟也跟他这么大。”
  结了婚的女人多爱和人聊孩子,听说严雪还有个这么大的弟弟,刘大牛媳妇态度又多了两分亲昵。
  正说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从里屋出来,见到严雪,脸色不太好看。
  刘大牛媳妇让她叫姐姐,她虽然叫了,态度却不太情愿,只问刘大牛媳妇:“咱们什么时候走?”
  刘大牛媳妇当时就被问住了,“妈今天有事,改天再去吧。”
  小姑娘一听炸了,“大前天你就说带我去镇上卖东西,前天推昨天,昨天推今天,今天又有事!你是不是压根没想带我去?”
  大人在面对孩子的事情时通常有一种轻视,认为自己的事比孩子的更重要,因此态度上常有敷衍,却忘了对于孩子来说那就是最重要的。
  刘大牛媳妇那点心虚果然变成了恼怒,“这还有人呢,你懂不懂事?听妈的,今天天不好,改天再去。”
  “你不带我去拉倒,我自己去!”小姑娘眼圈一红,回屋就背起了背筐。
  看来她的确是期待已久,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
  刘大牛媳妇哪放心闺女一个人去镇上,立即去拦,母女俩在门口僵持住了,另几个小的也忍不住从里屋探出头。
  “要不我跟着去吧?”一片混乱中,严雪突然道,“正好我有个亲戚在镇上,本来要送我过来的,家里孩子出事没来成,我过去看看。”
  第7章 冻蘑
  严雪的确想去一趟镇上,告诉单秋芳自己见到人了,让单秋芳放心,顺便看看昨天落水的大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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