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那行。小让，我和你爸有件事要告诉你。”兰慧秀在电话那头有些踌躇。
李让没太当回事，直到兰慧秀在电话里提到养父母的名字，过去的那些潮湿的疼痛似乎从骨缝里钻出来。
养父母有线索了，正在外地抓捕。兰慧秀旁敲侧击试探李让的态度，李让盯着虚空的一点，“他们早就应该被惩罚了，妈，你不用问我的意思。”
“村子里你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没拿的，这几天我和你爸要过去走一趟，你有东西要我们帮你捎吗？”
村子里他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李让想起的只有自己养的那三只小羊，可惜城市里不能养羊，不然他真的想带过来。
“没有。”李让说。
“也是，少什么跟家里说买新的就行了。等下个月回来你提前跟妈说一声，妈去给你买菜，想吃什么跟妈说，妈买菜让你爸做。”兰慧秀说。
“你和爸做什么都好吃，我不挑食……”
李让和兰慧秀聊了一会儿家常，兰慧秀说：“小让，下次回来妈带你去医院复查一下，妈这段时间总是不放心，总做噩梦，你没有哪儿不舒服吧。”
兰慧秀的一句话叫李让湿了眼眶，他先是摇了摇头，而后才意识到兰慧秀看不到，轻声说：“我很好。”
挂断电话，李让想到手术的风险，想到刚重逢的父母姐姐，有点想哭，但忍住了，只是眼眶微微湿润了。
就算医生说了只是有一点风险，但李让比起刚得知自己生病的时候还要怕。
有了家人，人有时候不一定会变勇敢，也有可能更加‘懦弱’，怕自己失去，更怕爱自己的家人失去。
楚洺站在门口良久，看到李让默默擦眼泪，他心口闷痛，实在忍不住推门而入，拐杖已经用得很熟练，他走到李让面前却蹲不下去，只能弯腰去抬李让的下巴。
李让和医生说的内容，楚洺全都知道，手术风险不高，医生说的那些话无非是把最坏的可能。
“手术没有你想象的可怕，你会没事的，给你手术的医生是最好的脑科大夫，你别怕。”楚洺弯腰扒开李让的手，看到那一双好久没有看过的泪眼，心口揪痛。
李让抬眸看楚洺，脸上没有眼泪，只是那对睫毛湿漉漉的，看着又乖又可怜。
“我不该那么早地去找他们的，我以为病都好了的，我好后悔找他们，如果瘫痪了妈妈怎么办……”李让忍不住想手术最糟糕的结果。
楚洺立马懂了李让的意思，他将李让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哄：“我负责，你这辈子我都负责了，不花你爸妈的钱。况且，医生术前对每个人都会这么说，发生的几率很小，你不会有事的。”
听到楚洺的话，李让顿了两秒，闷声道：“可就算你对我负责，这么努力对我好，我也不敢保证我们会回到和以前一样的状态，楚洺，我有时候想，我们倒不如一开始不认识更好……”
楚洺没说话，腮帮紧咬，抱着李让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月光流淌进来，泛着青色的冷光，笼在两人身上，隔着一层透明的纱。
开颅手术前三天，李让那颗慌乱的心反而平静下来，无聊地趴在床上看楚洺给他买的四级单词书，却一整天都没有在医院看到楚洺。
晚上的时候接到了楚洺的电话，说是让自己去楼下接他一下。
李让不疑有他，穿了外套下楼后，先看到的是楚洺的那辆路虎车，楚洺折了一条腿，有些艰难地站在车前，眸色沉沉看向他。
“你怎么把这个车……”
“不是我开的，雇了个司机，跟我去个地方？”楚洺说着拉开车门，没有给李让拒绝的机会。
“去哪儿？我还有三天就要手术了。”李让虽然这么说，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往车上走。
在医院待着确实无聊，他和楚洺闲得每天看单词书上的有趣翻译找乐子，可以看出来他这几天的生活确实没什么意思。
“带你去玩，明天一早一起回来。”
两人都上了车，李让以为是要去附近的海边之类的地方，没想到车上了高速，往柔城开了。
“回柔城？”李让问。
“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睡一觉吧，醒了就到了。”坐在后座，李让听着耳边高速上的风声，有些昏昏欲睡。
没多久还真的靠着车窗睡着了。
听到耳边绵长的呼吸，楚洺眼里的占有欲不再隐藏，伸手将李让拽进自己的怀里，强制让他靠着自己肩膀睡，低头偷偷嗅他身上的气味。
在一片黑暗中，楚洺却忌惮着前排的外人，最多只是抓着李让的手摩挲。
车停下，天亮了。
李让从车上下来，看到了熟悉的村口。
不过他们来得太早，村子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村口停着一辆红摩托，不是楚洺送他的那辆，是之前楚洺新买的。
“你说带我来玩，就是来村子里啊？”李让有些没想到，这个天气还不够冷，不然可以去冰面上玩了。
“想兜个风吗？”楚洺走到摩托旁边，看向愣住的李让。
想起两人的初遇，楚洺下意识模仿当时的自己：“说的就是你，穿小蛇外套的帅哥。”
过去的回忆如潮水涌上来，愣住的李让渐渐回过神，他定睛看着楚洺，听到自己的心跳，“好啊，不过你一条腿要怎么载我？”
“那这次你来载我。”楚洺把位置让出来。
李让跨上车，楚洺在他身后。村子这条路，无人的时候他们骑过很多次。李让目视前方，转动油门，冲了出去。
李让本来想骑到他们常去玩的山崖那儿，结果半路在楚洺姥姥家门口看到四只羊，三只大的，一只小的，被绑在门口的桩子上。
他刹车停下来，怔怔盯着那几只对自己咩咩叫的小羊。
“它们是我养的小羊吗？”李让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到几只小羊面前抓住羊头仔细辨认。
“嗯，我昨天来的时候看到你邻居在放它们，就把他们都带过来了，那只小的是其中两只羊生下来的。”
李让沉浸在撸羊中，眼里一片柔和的光，嘴角带着笑意。
“今天我们可以把它们都带走。”楚洺在他身后说。
“放哪里养啊？你和我家一个五楼一个三楼，我房间里住不下四只羊。”
见李让还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把四只羊放在房间里的事，楚洺忍不住笑，“不用放你房间，放在我家的平房，上次你跟我玩滑梯的那里，到时候我搬去那儿，你想它们了来见我就能看到它们。”
“城市里不适合它们，它们还是留在这里更好。”李让脸上的笑意消失，抱起其中一只小羊，“我们带它们转一转？”
“先进院子里看一下，一会儿再去。”楚洺说着，推开栅栏院门，把李让手里的羊顺势抱起来放回地上，自己牵住了李让的手。
“等会，我的羊……”李让不舍地回头看小羊羔，楚洺很想直接把人拽走，但他的腿不允许，只能看着李让又一次抱起小羊羔，这才跟他走进来。
姥姥去世很多年，这间院子已经没人住了。
不过从前楚洺经常带李让在这里玩，每一个暑假寒假，在李让被养父打得不敢回家的时候。
走进院子，李让脑子里关于他们过去的那些回忆自动浮现，目光所及之处，都有他和楚洺的影子。
斑驳的墙面上依稀可以看到当年楚洺给他画的那条身高线，最后一次身高测量还停留在一米七。
他记得身高线附近还有他写的那些幼稚的话，如果还在的话，一定要给擦掉……
“在找什么？”楚洺走上来，胸口贴上他的背，从后面单手圈住他的腰。
李让脊背一僵，没有立马将人推开，“没、没什么。”
“是在找你自己写的话吗？”
楚洺说着将李让圈着往左边移了几步，墙上清楚地刻着一行字：
楚洺永远是李让的小弟。
李让读了两遍，愣住了，他记忆里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候很崇拜楚洺，看他在村子里骑摩托引来一帮小孩儿，还帮他赶走了那些找他麻烦的人。
当年他在墙上偷偷写下的是：李让永远是楚洺哥哥的小弟。
一开始他不知道后面的两个字该怎么写，想写家人但不知道算不算，也想写更亲密的关系，但又觉得怪怪的，最后结果写了个最中二的……
还真是黑历史，没想到这种黑历史楚洺都要复刻。
“时间过得太久，墙体都被腐蚀了，你写的字已经找不到了，这次我们换一换。”昨天他特意来了村子里，把从前和李让的回忆重新温习。
这几天李让在医院无聊得冒泡，他正好能带他过来，带他回到过去，重新开始。
李让抬头看向楚洺，情绪百转千回，最终落回地上，只剩长久的怅然，萦绕心头。
拿不起，放不下。
楚洺的眼睛很亮，倒映着他和小羊的影子，坚定道：“之前你总说我们回不去从前，那我就带你把从前的日子再过一遍，一遍回不去，就再一遍，总有一天我们都能找到当初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