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没有人会对曾经深爱过的人无动于衷,如果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或者体验良好,那就一定是错觉,或者是感官失灵,就像人的膝跳反应,有时不灵验,有时很剧烈。
陈树苗打赌,如果他在校门口见到的是徐远,他绝对会一边紧张得想逃跑,找到一个最隐秘的角落挖洞躲起来,可内心里一定是在反复演练,他们见面的可能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会原谅吗,会拥抱吗,会亲吻吗?
会立刻想要告诉对方,这段时间,你不在我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情,还是闭口不谈任何艰难,云淡风云地对视,直到一个人的离开?
那么陈树木和刘雨菲身上,又会发生哪种可能呢?
当一个人反复思考一种可能的发生,这种被纠结考虑的情况,往往会发生。
陈树木把西装外套,还有领带都脱下来放在车里,插着兜往校门口走,可是熟悉的身影让他立刻止步,僵硬地调头往回走。
这辈子动作没有这么快过,他掏出手机,给陈树苗打去电话,在没有接通后,懊悔自己没有让陈树苗养成随时随地把手机放在身边的习惯,他一定又是放在包里了。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陈树苗跑出来,往那个他不想面对的人跑去。
这个世界上,他最无法割舍的,只好隔开的两个人,现在正交谈良好,亲昵万分。
陈树木没有从这种诡异又圆满的情况中反应过来,就被陈树苗的声音偷袭了。
“哥,过来呀。”陈树苗挥挥手,踮着脚招呼他,“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
对,只有他一个人,还站在往事里不动。
刘雨菲回头,先是愣神,然后嘴角有些颤抖,想笑一下,又觉得不合时宜。
但她期待着陈树木的靠近,只是没有说出口,也没有任何回避。
陈树木一边又觉得不甘,一边又觉得神奇。原本像沉重的血海深仇的怨诉,居然就在陈树苗这样短短一小句话里面化解。不过这到底是谁的功劳,谁的心甘情愿,陈树木自有定夺。
他迈开步子,拿出一切勇气,淡定自若地走上前去,“为什么这么晚才下课。”
陈树苗觉得这个人这是没话找话,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我哪天早哪天晚,你知道吗?”
“还不准我乱说了。”陈树木假装生气,憋住不让眼神乱跑。
陈树苗不给他机会,“小菲姐比你知道。”
这对曾经的眷侣,终于转过身面对彼此,默契地对视。
“你是不是老来看他。”陈树木问,有点后悔拆掉领带,想要让自己体面一点。
他们俩当时分开,公司里面的人都知道,彼此照顾,已经很久没有见面,直到对方的行踪也会刻意避开。
“是啊,比你来得多吧。”刘雨菲抱着手臂不甘示弱,“我们俩已经把周围一圈的店都吃遍了。”
陈树苗凑到她的旁边,为她加油打气,“是啊,小菲姐很大方哦。”
“陈树苗,你真是馋鬼。”陈树木骂骂咧咧的,要接过弟弟手里的书包还有袋子,看见纸袋子里面的红色,忍不住说:“这谁的衣服,红不拉几的。”
“那是我老师让我帮忙缝的。”陈树苗说,“他女儿结婚了,这是嫁衣。”
“这样啊。”
无法言说的尴尬,还有措手不防的关键词,氛围再一次变得有点冰冷。就差一点点,成为新郎和新娘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来差点要去的婚纱店,还有已经付了尾款的钻戒。
“你想试试吗,哥?”陈树苗突然把衣服从袋子里面拿出来,亮眼夺目的颜色,像一面旗帜。宣告冷战的结束。
“你神经病啊,我怎么试啊?”陈树木顾不上思绪万千,只想脱口大骂,“而且我是男的。”
“男的又怎么了,男的也可以穿啊。”刘雨菲笑了,帮陈树苗把衣服展开,缝纫完好的盘扣还有利索的裙摆,让她惊讶的同时有点爱不释手。
“真好看。”她这么说,“新娘肯定喜欢。”
陈树苗把衣服在陈树木身上比了比,“听说,那个姐姐身高一米八,身材特别好,是军队的教官呢,比我哥好像还壮点。”
最后得出结论,“应该会很合身的,晚上你穿上看看吧。”
陈树木将信将疑,还真的伸出手把那件旗袍在自己身上贴近,“真的假的,别给你穿坏了。”
“假的,一会得给我那个老师送过去呢。”陈树苗夺回裙子,又对刘雨菲说,“给你也缝一件吧。”
刘雨菲立刻看了眼陈树木,当然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在想什么,就在她踹踹不安,想要打个哈哈拒绝的时候,陈树木把那个裙子叠好放回去,态度很端正。
“她不喜欢红的,喜欢粉色的。”陈树木说,“而且不许开这么高的叉。”
“神经病。”刘雨菲眼眶一下子变红了,不过第一反应是笑,然后伸出手拧了一把陈树木的肩膀,“我就喜欢高开叉。”
“到时候给我看看。”陈树木结果她手里的所有袋子,陈树苗的书包也在他的肩膀上,头顶顶车的方向,“走吧,上车吃饭去吧。”
他走在前面,刘雨菲挽着陈树苗的手,让他赶紧给自己看缝好的裙子,临走还不忘抄那个肥保安比了个中指,挑衅的对了一下口型。
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刘雨菲从善如流地坐上了副驾驶,告诉陈树木哪家餐馆最好吃,絮絮叨叨着,所有人的关系都变得如从前一般温馨。
陈树苗看着窗外,告诉陈树木自己要去一趟医院。但心里面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没有什么可以拦住相爱的人,那他是不是也该鼓起勇气,和世界另一端的徐远,说些真情实感的呢?
这件事只有陈树苗一个人能想,一个人决定,一个人完成。
◇
第43章
“这么晚了,你还赶过来。”宋哲戴上眼镜,“你一定缝得很好。”
陈树苗把纸袋子放在门口,不让宋哲碰到,转而又问,“你的病变严重了吗?”
宋哲只是摇摇头,“应该是的。”他命令陈树苗,“快给我看看衣服,马上就要婚礼了。”
陈树苗皱着眉毛,“你要去参加婚礼吗,我以为你只要把衣服寄过去。”
宋哲连起身都很艰难,化疗让他变得不体面,也不倔强了,原本骨子里那些挺拔的态度,随着病魔缠身,淡化不见了,他变成了温和的小老头,这是陈树苗所不认识的。
“我原本是不去的,可我现在又打算去了。”宋哲咳嗽着,想要起身,陈树苗只好乖乖把袋子递给他,让他减少点负担。
“你一个人,你怎么去呢?”陈树苗把椅子拉的离病床很近,“你病得已经很严重了,不要再颠簸了。”
宋哲不以为意,“没有到走不动路的程度,我年轻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坐飞机的,和大巴车已经没有区别。”
然后他又说,“树苗,你坐过飞机吗,去到国外?”
“我差一点点就要坐了。”陈树苗诚实地说,“可是我没有护照,也没有钱,最后没有去了。”
“是吗,你想坐一次飞机吗?”宋哲在短短的教书生涯里,学到了循循善诱,如果用来对付原本的陈树苗,应该会相当凑效。
升级版的陈树苗咂咂嘴,转过身体不让宋哲看到他的表情,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
坐飞机,对陈树苗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很新鲜,很值得期待的事情。他畏惧改变,喜欢逃避,只有在为别人奉献的时候才舍得迈出舒适圈一步,在他看来,爱别人所要面对的风险,和坐飞机要面对坠毁的程度是一样的。
“我不想坐飞机。”陈树苗说,“我一开始,是为了陪我的,我的爱人,才决定去坐飞机的。”
“我们村里面有个老人,他儿子就是坐飞机出事的,只留下他,还有他的孙子和刚出生的孙女。他年纪太大了,没有办法从自己家的地里面挣更多的钱,所以要借我们家的地去种。”说到这里,陈树苗好想知道,邱诺和他的妹妹,现在怎么样了,还会因为彼此的出生和存在,感到难过吗?
“他们没有沉浸在悲伤里面,很快的开始振作,马上就要开始新的,没有那个人存在的人生了。”
“这样不是自然的死亡,好像很容易让人忘记,接着顺利的走出去。大家都说,这是意外,你不要太多去想,太多去回忆。似乎用力忘记了,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宋老师,我对死这个事情,还是没有理解清楚。”陈树苗低下头,看看自己的鞋子,城里的地板很干净,这双鞋不算很脏,让他有点别扭,只好更加努力维护鞋的干净。
“我觉得只要坐上了飞机,无论是坠毁还是到达,好像都是死了,原本的这个陈树苗,就会被人忘记了,不再是他本人了。”
如果灰扑扑的,笨拙的陈树苗变得光鲜亮丽,变得优雅从容,这是就背叛了家里的锅碗瓢盆,小花被子,还有拉线电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