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老黄从陈树苗学会的欲言又止中，读到了流经过的伤痛，很清晰，也很丰富。
陈树苗感谢了他，然后挂断了电话。
夏天真正的到来了，风刮过树叶和窗帘，小部分离开树枝和窗台，搅拌着思绪，降临在无边的天际。这一切都让陈树苗很怀念，怀念家乡，怀念那颗大树，怀念带有温度的手掌心。
他伸手把面碗端起来，却发现电脑上有个熟悉的东西抓住了他的眼睛。
是网友发来的图片，那是一个草图，画的是一个窗户。
让陈树苗熟悉的不是窗户，是作图痕迹。这个人的竖线是一笔下来，然后会沿着原来的的方向回去一部分，仔细看竖线的下半部分，似乎是颜色更深的。
这样熟悉的作画方式，只能让他想到一个人。
该死的，可恶的，让人怀念的徐远。
这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巧合，那么顺利，也那么的熟悉。
一模一样的说话方式，总是到位的关心，还有没错的国家和时间。
“你要是骗我……”陈树苗气死了，他拼命的翻聊天记录，发现痕迹很明显啊！
还有周近和徐远，聪明一点的人都该早点发现了吧。
陈树苗又觉得不生气了。
“你没有离开我。”他只觉得好笑，“还这么离我这么近。”
于是呢，他又坐回电脑面前，饶有兴致地打下几行字。
“你好呀，你在干什么呀？”陈树苗有点用力，“周近，你最近怎么样？”
周近：不算很忙，也不算很空闲。
小苗：这样哦，要不我们不聊天了吧？
周近：我说错了，我非常有空闲，我弄错了。
“你弄错什么了，徐远。”陈树苗没有继续回复了，任由聊天记录被对方打成一长串。
背上书包，他留下在线的信息，把对方弄得一团糟。
到了宋哲的地盘，陈树苗没有着急坐下来，举起自己的小鸡毛掸子，开始打扫店内的卫生。
“你在干什么？”宋哲打开小门，“不要忙那些没有用的事情了。”
“什么才算有用的事情？”陈树苗回头，把鸡毛掸子往宋哲身上戳，“我才不做没有用的事情。”
宋哲被这些掸落的灰尘呛好几下，抬头往天花板看，才发现这个门前的小店被忘得很干净。
“早晚都是要关掉的。”他这么说，好像要否定陈树苗，还有他的劳动，“用不着费心。”
但是没有让陈树苗从忙碌中离开，只是敞着门，试图让空气对流，让风带走一点尘埃。
“大人是不是都这样？”陈树苗把一件模特的西装扣子扭开，发现不太好看，还是扭回去了，“口是心非的。”
明明不想死，也不想关掉这里，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如果有心，打扫完一块原本就很干净的，从前照料的很好的地方，是很快的。
陈树苗关上了小门，坐回自己的小板凳，发现缝纫到一半的布料不见了。
宋哲看他摇头晃脑的找东西，似乎有点得意，扳回一城，“不用找了。”
“我发了邮件给我的女儿，她喜欢你的设计。”宋哲把那张原本粗糙的画纸重新勾勒好，放在陈树苗的面前，从桌子底下拿出来一批新的布。
他接过来了，看着宋哲的表情，知道他很开心。是因为病情又好转了，还是和女儿聊上天了，他没有说出来，但是陈树苗倾向于是后者的。
“她更喜欢我的，不喜欢你的，你不生气吗？”陈树苗问。
“有什么所谓的，只要她喜欢就好了。”
“那你的喜欢呢，不重要了吗？”
宋哲对他这样的发问有点惊讶，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这样的问题，“我的意见又不重要。”
“那什么时候，人的意见才重要？”陈树苗是认真的，“是当了大人，当了爸爸妈妈，还是当了爱人，这个时候，你的意见都不重要了吗？”
成为别人的谁谁谁，就要失去自己的喜欢，还有任何的倾向了吗？
宋哲从前读了很多书，经历了很多事，最后走不动了，在把一切要托付的事情交付完，回到这个自己待过的小乡村，找了一个从来没想过的职位，在这个童年的店里结束这开始随便，寂寥的一生。
他那么快的，那么淡然的接受自己生命的结束，到底因为什么呢？
他结婚生子，尝遍人世间所有辛酸苦辣，给自己的人生要匆匆结尾。因为没有人再像自己的妻子和父母这样认真的询问他了。
“因为……愿意听你意见的人，不在了。”宋哲摘下眼镜，看着陈树苗旁边的那个摇椅，他很想念。
“不被爱了，不被听取意见，就会想死掉了吗？”陈树苗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宋哲。
“宋老师，我从前也想过死掉，或者一个人离开逃跑。因为我觉得……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爱我，我是累赘。可是当我真正被爱了，幸福了，我又在想，别人也同样的幸福，同样的被爱吗？当我顺从，想要让别人幸福的时候，痛苦却让我不自由了。”
“那么人的一生里，到底是爱自己更重要，还是爱别人更重要呢？”
◇
第40章
周美好这次进城，是一个人。为什么不带老公和妹妹之类的，没人知道。
直到她一个人在中转站迷路的时候，才开始后悔。
她走投无路，只好俯身去问坐在公交站椅子上的那个人：“请问你知道，去城东技术学院怎么走吗？”
“117坐到终点站就可以了。”刘雨菲抬头，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了，惊得大叫，“怎么是你啊！”
“妈呀！”周美好也吓个半死，手里拎着的水果零食掉了一地。
两个人对视好几眼之后，又同时蹲下来开始捡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周美好先道歉，接过刘雨菲收拾好的东西，把匆忙扰乱的发丝挽到耳后，有点不好意思。
刘雨菲也点点头，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酸痛的脚，她的高跟鞋有点紧，今天也很热。
车来了，她们一前一后的跟上，又发现只有两个座位了，只好挨着坐下。
“阿姨……”
“树木的那个……”
话头都撞一块了，没办法，两个人对视一眼，又没人继续讲话了。
“阿姨，你是去看小树苗吧。”刘雨菲低下点头，袋子里的零食她都很熟悉。
“是，我那什么，我替树木，去看看他。”周美好讪讪地笑了，“你要不要喝果汁，我买了很多的，不同味道的。”
她很怕尴尬，从袋子里窸窸窣窣拿出一瓶葡萄的，她猜陈树苗不会喜欢这个味道，勤快的拧开瓶盖递过去。
刘雨菲还是接过了，公交车很摇晃，盖子没盖稳，撒了一摊在她的白色裙子上，有点明显。
“不好意思啊，我给你擦一下。”周美好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回事，一切都乱七八糟的。
“没事的，阿姨。”刘雨菲把周美好的手握住，然后放回她的怀里，“这都没事的。”
很快，她就说出了自己跟上这趟车的目的，“我也想去看小树苗来着，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还有陈树木，她其实也想知道，但是她不敢问。
周美好其实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因为她打心底认为这个人伤害过陈树苗，也对这个女生喜欢不太起来，都见过彼此最歇斯底里的样子。
但是刘雨菲看起来是那么的难过，也那么的脆弱。
其实天底下，所有爱人的和被爱的，一旦愤怒起来，伤害起来，都是不留情面的，事后懊悔的。
“阿姨，我之前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刘雨菲说，即是不好意思，又是有点嘲讽，“我从小到大都这样，脾气没大没小的。”
不合她心意的，张嘴就要赶跑，让她陌生的，挥手就是不见，经常被骂，被讨厌，她也没有在乎过。
所以遇见对她百依百顺的，脾气很好又坚韧的，怎么骂也赶不走的陈树木，她也很有理由的爱上了。
她对那个爱人嘴里的小村庄没有意见，偶尔好奇过拉线的电灯，和数不清的萤火虫。真正到达之后，也没有被这样的落后吓到。
晚上她躺在兄弟俩那张床上，陈树木和弟弟睡在地下，听他们俩讲明天上街的事情。
“小菲姐，街上有很多好东西的。”陈树苗语气很激动，也有点小心翼翼，“你会喜欢的。”
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最喜欢的都掉落出来，只求刘雨菲能多喜欢这里一点，多喜欢陈树木一点。
刘雨菲当时只觉得，这是一个可爱的，有点笨拙的小男孩而已。
但就算刘雨菲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喜欢，没有冲水马桶和热水器，没有漂亮的房间和电视，她也不在乎。可是她的爸爸妈妈在乎，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所有珍爱她的人都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