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江迟憋回眼泪,心中焦急难受,但却嘴角带笑,轻声细语地哄着周暮。
  他自认嘴笨不会说话,但再不会什么甜言蜜语也得让周暮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得让周暮知道自己存在,一直存在着,会在他身边,会陪着他。
  手足无措。江迟知道周暮现在一定非常疼痛非常难受,就像上次做噩梦一般,在抱着自己的脑袋,狠狠用手指掐住头皮。一定在抽搐,在颤抖;也一定需要呐喊,需要拥抱。
  江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我在,说着我会陪着你,说着你不要怕,说着你冷静放松……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在听到周暮声音的那一瞬间,江迟的眼泪夺眶而出。
  周暮说:“江迟,我……我……我好冷,好痛。”
  “抱抱。”江迟哽咽。
  “我们在一起吧,我来照顾你,学长,我想照顾你。”江迟忐忑。
  但是没有得到回应,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响,死一般的寂静。江迟拉过睡衣袖口擦掉眼泪,轻声地喊道:“学长?”
  “江迟,我好累啊。”周暮哑着声音,无力地喃喃。
  “你在哪里?”江迟问。
  “房间里,好冷。”
  “那你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好好睡一觉好吗?醒来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我陪着你一起睡觉,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好吗?你需要休息。”江迟小心翼翼,虽然不知道怎么哄人,但他觉得周暮此刻就是一个受伤的小孩,需要安抚,需要拥抱,也需要尊重。
  没有回应。
  “周暮,周暮,好好睡觉,我在电话这头陪着你,我在的。”
  “好。”
  第46章
  厚厚的积雪掩到了膝盖,寸步难行,但必须坎坷向前。天空蒙了一层浅浅的灰,举目望去,四下皆是一片白茫茫,了无边际,空无一人。
  周暮紧了紧身上单薄的黑色大衣,刺骨的冰冷早已融进了骨血,连喘气的声音都变得微弱起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或许已经不是在人间,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需要经历重重困难,才能够抵达彼方乐园。
  周暮将冻僵的手往怀里深进,想要获取温暖,但身体和手一样,僵硬而冰冷。呼出的白气团瞬间冻结,消失于茫茫荒原。
  他抬脚艰难而缓慢地行走于厚重积雪地里,大脑腾不出空间来思考,只觉得已经被冻麻木了。
  冰冷、疼痛、茫然、孤寂……各种感受交织,让他倍感煎熬,甚至到了最后,冰冷和其他感觉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疼痛。
  要敲碎心脏的疼痛,渗进骨髓的疼痛,无法呐喊的疼痛……
  好痛。周暮喃喃。
  已经没有力气再行进了,脚像是灌了铅,好重好重。
  周暮躬着背,无法前进,茫然地看了前面一眼,无边无际的灰白,铺天盖地,比堕十里云烟更加慌乱。他蹲下来,看着地上既不透明也不发光的白皑皑积雪,想就这么埋于深处沉睡过去。
  良久,一束光从头顶打下来,周暮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一瞥,是阳光,穿透密集云层,洒了下来,身边有星星点点透明的闪耀,但他却没有力气再欣赏和喜悦。
  好冷。周暮用虚弱到几乎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呢喃一句。然后重重栽倒在雪地中。
  鸟儿啼叫的声音透过清晨微弱的光芒钻进周暮的耳朵,周暮动了动身体微微睁开眼,房间里一片黑暗。
  脑袋特别重,昏昏沉沉的很难受,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四下看了看,突然瞥见床尾一闪一闪的白色灯光。
  是手机的呼吸灯。
  周暮起身拿起手机看了看,一条语音通话提示还在通话中,他点开,是江迟打过来的通话,接近十个小时,居然没有挂,就这么一直通着。
  周暮有点惊愕,正想挂断,但听到了电话那头沉稳的呼吸声,好像手机就放在枕边贴着脸一般,能够清清楚楚听到。
  周暮摸了摸屏幕,将手机拿到耳边听了一阵,觉得十分安心,卸下手机挂了电话,随即有消息发了过来。
  “学长,你醒了?”
  周暮愣了一下,有点讶异。难道是一只小狗狗吗,这么警觉,睡眠也太浅了吧。
  他扬着嘴角给江迟回了消息。
  “抱歉吵醒你了。”
  江迟揉了揉了眼睛,觉得脑袋有些痛。
  守了一夜的感觉,也挺好的。
  江迟笑着点开了语音通话。
  “学长,新年快乐。”江迟哑着声音道。
  “新年快乐。”周暮声音柔柔的,像是窝在羽毛中的柔软。
  “学长……”江迟想起昨晚说的那句在一起和照顾,想要再说一次,但咽了咽口水却不知要如何开口,他开了灯,坐在床上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有点烦躁。
  “嗯。谢谢你。”周暮笑道,微笑中带着诚挚的感激和温暖的悸动。
  “学长,见面吧。”江迟道。
  “见什么面啊?”
  “就是见面。我来找你吧。”江迟咬了咬嘴唇,略带苦涩地笑着。
  “不,不行。”周暮斩钉截铁。
  不论是谁,他都不想见,更不想让人过来见他。
  现在这个样子,只想一个人自闭。
  周暮皱了皱眉,不经意叹了口气,对着话筒补充道:“江迟,开学见吧。”
  “好。”江迟应道。
  江迟觉得现在整个人都是飘的,脑子里混乱一片,眼睛努力睁着但随时随地都想闭上,他对着电话不知道呢喃了一句什么,然后躺倒在床沉沉睡去。
  “学长,我好……你。”
  周暮没有听清楚江迟说的什么,正要开口问,听到对面扑倒的声音和呼吸声,周暮说了一句晚安,挂断了电话。
  和往常一样平平淡淡过完了年,周暮想提前回学校,但在回学校之前他想见一见蔡晓芸,但明知见面没什么意义,还是执意觉得要看一眼。
  想确认什么,但又怕确认什么。
  这是周暮每次都会纠结矛盾的点,也会令自己痛苦后悔,但他就是有这个执着,有这个坏毛病。
  依旧瘦小柔弱,周暮倚在墙边看蔡晓芸在给他儿子削苹果,削好苹果后递了一个给周暮。
  “你看他现在,自从生了一场病之后吃东西都只能吃一点点。”蔡晓芸苦涩地笑了笑。
  周暮嗯了一声,道:“你老公呢?”
  “不知道,可能在哪个茶馆吧。”蔡晓芸冷声。
  周暮进门就看到了蔡晓芸手背上的淤青,一直忍着没有问,现在他有些忍不住了,“你手怎么回事?”
  “这个?”蔡晓芸拿起手背看了看,“打架打的。”
  已经能够很坦然地说出来。周暮略微吃惊,以前都是遮遮掩掩,不想把不幸表现在周暮面前。
  大概人人都是想要在别人面前展现出幸福模样的吧,不然那些同学会上吹嘘的人就不会那么多了。
  可是现在蔡晓芸这没有丝毫闪躲的坦然,让周暮有些不适。
  不过这样也好,能够说出来也挺好。如果一味憋在心里忍受,那太难了。
  周暮叹了口气,“你终于肯在我面前承认了。”
  “就唯独在你面前不敢承认,”蔡晓芸苦笑了一下,“因为当初只有你一个人苦苦劝过我,想要拉住我不跳这个火坑,只是我当时被猪油蒙了心,根本没听进去你的话。”
  蔡晓芸叹了口气道:“是我自己硬要选择刀山火海,再难也只能扛下去了。”
  “……”
  为什么如此冥顽不化?
  周暮始终不能理解。
  难道一个人过日子不比现在好吗?
  周暮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可是现在,至少离现在不远的建议你也还是始终没有接纳啊。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解释我也不能接受。”
  蔡晓芸看了周暮一眼,眼里没有一点波澜,只有空洞和干瘪。“一个人哪是能够理解另一个人的呢?我的处境和困难,只有我自己知道罢了。都将就了这么长时间了,又有什么所谓。”
  借口。周暮心道。
  “倒是你,还可以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完成我完成不了的心愿……”
  荒谬。周暮无言。
  他已经不想再听蔡晓芸说话,一个字都不想听到,借口身体不适离开。
  就不应该来的,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要自讨苦吃。
  周暮走在大马伢子上,望了望路边院子里枯萎的月季。
  树叶全部落尽,只剩了萧条瘦小的树枝在风中摇曳,但一根枝桠顶端却还挂着一朵枯花,没有被狂风刮飞,也没有被寒霜冻掉,孤零零的立在蓝天之下。
  周暮觉得漂亮。
  要重生的吧。周暮心想。
  他突然有点讨厌蔡晓芸了,是那种失望的讨厌,无力的讨厌。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为之震惊,但他却觉得理所当然,他觉得蔡晓芸已经失去了所有信念,已经变成了一个被生活折磨、被岁月吞噬的庸俗女人,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天真热情,对梦想执着,对未来充满无限期待的可爱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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