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消毒水的味道,各种药物混合的味道,人群身上散发出来的汗液和体味……令人恶心窒息的味道。
九岁的周暮坐在凳子上排着号,迷茫、空洞、头疼、想吐……不远处是正在垂泪的母亲和一脸愤怒的父亲。
虽然是盛夏,但周暮觉得凳子很冷。冰冷,连头上渗出的汗水都是冷的,贴着头皮冷进骨髓。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男人的孩子!我不需要爸爸!快点结束吧!快点结束吧!不是不是不是……
周暮心里不停祈祷。
眼里硕大的针管和不耐烦的白大褂向自己逼过来,血液喷薄而出,模糊了眼球。
*
“不是!”周暮猛地惊醒,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扶了扶额,伸手揉太阳穴,起身洗了把脸。然后靠着阳台的滑动门,站在暮色里发起呆来。
反反复复出现的相同噩梦,时常扰得周暮神经衰弱。做噩梦的日子,不敢入睡。
周暮看着微风吹过树梢,枝桠和绿叶轻轻摇晃,余晖落在叶片上反射出明亮的光,不禁哑然失笑。
站了好一阵,直到电话响起,才恋恋不舍地踱回床边。
“兄弟!出来吃饭!”江欲晚清脆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嗯?”周暮愣了两秒,“出哪里来?”
“你们学校外边这条小吃街吧。”江欲晚有点不太确定地说。
周暮看了看时间,说:“我和小马仔约好了九点吃饭的。”
“叫上他一起呗!”江欲晚说。
“不太好吧。”周暮说。
“有什么不好的。放心,我不请客行了吧。”江欲晚皱了皱眉。
“嗯……好吧。”周暮硬着头皮答应了。
“好,我在上次咱俩喝酒的地方等你。”江欲晚说。
“好,我们过去找你。”周暮挂了电话,下楼去喊小马仔。
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了想在心里问:为什么又跑过来要一起吃饭?闲得没事干?好吧,这人就是闲的。
“卧槽!好高!”小马仔顺着周暮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禁感叹。
“是你太矮。”周暮笑了笑。
“喂佛哥,你别怼我啊!我也就比你矮了那么一丢丢,所以说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小马仔板着脸,他烦别人说他矮。
周暮笑了两声,没说话。
“兄弟可算来了啊!”江欲晚笑着拍了拍周暮的肩,问:“这位兄弟是?”
“你好,我叫马裕。”小马仔紧挨着周暮站着,笑嘻嘻地赶紧自我介绍。
“哦,你就是小马仔吧?”江欲晚问。
“啊草!没错就是我,佛哥说漏嘴的吧?”小马仔的笑容凝滞了两秒又重新笑起来。
“什么叫我说漏嘴?搞得跟机密似的,你那破外号整个年级都知道。别人也这么喊呢。”周暮捅了捅小马仔。
“佛哥?”江欲晚看着周暮,寻求答案。
“嗯,一个外号而已。”周暮说。
江欲晚看了看小马仔,皱了皱眉,说:“行吧,吃啥?”
决定好了吃烤鱼,三个人走了一阵走到一家环境不错的烤鱼店。
小马仔属于打开话匣子便关不上的那种,一直跟江欲晚聊天,说些有的没的,说高兴了两个人还哈哈大笑着。
周暮坐在江欲晚对面,看着两个人就跟失散多年的兄弟似的,自己偶尔能插话的时候插一句,不然也显得太尴尬可怜了。
吃饭的时候俩人也停不下来,周暮一个人默默吃鱼,不管他们。
聊着聊着小马仔突然问了江欲晚一句:“哎,我说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江欲晚愣了一下说:“没有。”
“草!就你这条件,那不是要多少姑娘有多少姑娘啊?!”小马仔吃了一惊。
“小马仔。”周暮喊了一声。
小马仔嘿嘿笑了一下,看着江欲晚。
“哈哈哈,我还小嘛,不着急啊。兄弟你有女朋友啊?”江欲晚反过来问了一句。
“没有啊!我倒是想呢。”小马仔挠挠头,傻笑起来,“不过我最近在追一个姑娘。”
“可以啊兄弟!祝你早日脱单!”江欲晚举起了酒杯。
“谢谢兄弟!仗义!”小马仔一饮而尽,然后碰了碰周暮,示意周暮也喝一个。
周暮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白酒,不知道说什么。
江欲晚正想趁此机会问问周暮的感情状况,小马仔突然开了口,“这姑娘其实是喜欢佛哥的。”
“哦?”江欲晚吃了一惊。
“告白后被佛哥给拒绝了。”小马仔又喝了一杯,“我就搞不懂了,这么好的姑娘……哎,反正我挺喜欢的。”
周暮紧拧眉心,脸色极其难看,看了看小马仔说:“马大爷,你喝醉了。”
“我没有啊!”小马仔抬起头看着周暮,面不改色。
“好吧,没有。”周暮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小马仔的碗里说:“多吃鱼补补脑子。”
江欲晚看着这一举动心里有点不舒服,他敲了敲碗,看着周暮。
周暮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又夹了一块给江欲晚。
“不说也让我多补补脑子?”江欲晚嘿嘿地笑。
“那就多吃鱼,多和有脑子的人喝酒吧。”周暮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
本来以为要么江欲晚要么小马仔会生气,但是一个都没有,俩人都笑呵呵的,该吃吃该喝喝该聊聊。
吃完饭走出餐厅,江欲晚和小马仔抽了根烟。
小马仔去上厕所后,江欲晚站在周暮旁边,望着天上的满月轻声说:“你刚刚那意思是让我多和你喝酒吗?”
“啊?”周暮摸摸头,“也不是啊,我刚刚开玩笑呢。”
“嗯。”江欲晚扬了扬嘴角。
周暮看了一眼江欲晚的侧脸,只有额头上几颗若隐若现才冒出头来的青春痘,除此之外,整张脸洁净如月。
江欲晚开着车走了之后,小马仔才对着空气骂了一句,而后说:“这人可真有钱啊!这什么车?奔驰!”
周暮走在小马仔前面笑了笑没说话。
“而且他还是q大的高材生,才大一是吧?”小马仔一脸的崇拜。
“好像是吧,刚刚不是你们在聊吗?”周暮说。
“管他大几反正比我们小反正是学弟,真牛逼!有钱就是好啊!”小马仔不断感叹。
“你也不差啊!不是说毕业就有一辆车。还有一套房?”周暮叹了一口气。
“房可能没有,但车肯定是有的。”小马仔笑起来,脚步有点凌乱,“那看来我也确实是不差的吧,哈哈哈。”
“有钱的神经病。”周暮又叹了一口气。
*
江欲晚开惯了夜车,开了音乐只管提速往前冲,被各种喇叭骂了一路也不管,回到住处的时候也才十一点过,他从冰箱拿出冰镇矿泉水猛灌了一阵,进浴室洗了个澡。
顶着湿哒哒的头发从浴室出来赶紧按开了手机,戳了几下啥都没有,才拿了毛巾擦头。
重新拿起手机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打开对话框笑盈盈地发了个消息,可盯着屏幕老半天也没有回复,江欲晚心里面有些不开心。
趿拉着拖鞋到书架边拿了吉他来弹了几下发现心神不宁弹不下去,于是将吉他砸在了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愣了好久,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睡觉吗?能睡着我吃屎,妈的!
江欲晚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盯着天花板,心里很乱。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乱,和以往所有心绪不宁的感觉都不一样,他长吁一口气,想起了周暮。
为什么会想到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一个人就跑过去找人家吃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着周暮给小马仔夹鱼自己心里面会不舒服,他更不知道。
大概是疯了吧。周暮轻笑两声,正准备去卧室栽倒在软软的床上,手机响了。
[安全到家就好,早点休息吧。]周暮回过来消息。
正想发个什么,周暮又发了一条消息,俩字“晚安。”
江欲晚拿着手机按了一排字然后又删了又按了一排又删了,犹豫了好久,才发送了消息。
[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周暮看着这条消息,不知道该怎么回,算是朋友吗?应该不算吧?毕竟才见过几面吃过几次饭,大家都不是很熟悉,这样就算是朋友的话,不是自己的作风。
周暮一手用帕子擦着头发,一手拿着手机,迟迟下不了手。
愣了一会儿一个语音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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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干嘛呢?”江欲晚清了清嗓子。
“擦头发。”周暮如实回答。
“真巧,我也是。”江欲晚说。
“哦。”周暮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江欲晚问:“你朋友多吗?”
“不多啊,也就几个。”周暮说。
“几个?”江欲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