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在蒋宜周看来，吾掠这种纯善的性子，肯定无数次懊悔过曾对母亲的那一丝厌倦，无限放大对母亲的愧疚，以至于对现有的幸福会有一种不配得感。而实际上，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至少蒋宜周扪心自问做不到。
吾掠没料到他居然还记得，不由一怔。
蒋宜周却没有继续说，起身走到蒋老头跟前，不怎么客气地问：“你掏什么呢？”
老头费劲巴拉地掏了好久，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东西出来。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要交给蒋宜周。
蒋宜周只好伸手接过，发现是几张游戏卡片，应该是疗养院给这些痴呆老头们练习认知功能的道具，不知道怎么被他偷偷藏了起来。
蒋宜周好脾气地问：“干什么？”
老头抖着声音道：“小江护士，人好，可爱，让她陪我、说说话，我给钱。”
蒋宜周脸都黑了：“就说说话？你不会还想做别的吧？”
说话需要给钱吗？
老头哪记得这是他外孙，还当自己是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呢，也不羞臊，磕磕巴巴地说：“好妹妹，亲一下，摸摸手就行。”
蒋宜周简直不敢去想，这老东西平时对着人家护士耍了多少流氓、流了多少口水，现在光吾掠站在他身边，他就觉得丢人到姥姥家了。
吾掠带着没脸见人的蒋宜周走了。
疗养院原本还准备了晚餐，计划让家属参观病人就餐环境，蒋宜周完全没有兴趣，签完字确定探视完毕后就赶紧遛了。
他怕被人家小江护士看到。
回到车上，他仍觉得难以理喻，忿忿地说：“要是我外婆还活着就好了，把他俩凑一块儿，看他还敢调戏小姑娘不。”
据说老太太也是个彪悍的，可惜死得早，不然蒋惜文就能亲眼看到夫妻俩老年一起孤苦无依了。
吾掠安慰道：“疗养院是专业的，肯定很多应对他的办法，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我们接下来去哪？”
说到这个，蒋宜周提起了精神。
现在时间还不算晚，夕阳在天边明晃晃地照着，他朝吾掠眨眨眼睛：“连夜赶回去肯定要凌晨才能到，我们今晚先找个地方住吧。”
吾掠看他这兴奋中透露出一丝坏的表情，就知道他对这个情况肯定早有预谋。但他对蒋宜周的决定一向没什么意见，何况他也不想蒋宜周连续开车太累。
“好，听你的。”
蒋宜周还拿捏上了：“你要是不习惯住酒店，很想回家去的话，我顶着限速开回去也没问题的。”
吾掠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开夜车危险，明天再说吧。”
蒋宜周便以一种“看吧，我可没强迫你”的得意眼神，搜索定位，打开导航，发动了车子。
第96章
蒋宜周当然早有准备。
这座小城出了名的风景原始，是天然氧吧，所以除了疗养院，还有很多远离城市的度假山庄，加上与周边城市的旅游联动，游客不少。
吾掠原以为蒋宜周定的是城市里的酒店，最多消费水平高一点，结果车子在群山中穿来绕去，驶过弯弯绕绕的盘山公路，穿过村庄和田野、路过荷塘和果园、跨过山林和溪涧，最后缓缓停在了一个看不出规模大小的山庄面前。
下车时天色已经漆黑，山庄大门亮着灯，掩盖了月色。
有身穿制服的安保开着观光车来接，上车后，副驾驶的迎宾客服为他们一一介绍山中的路线和风景。
这儿是真正的山谷深处，入夜后比吾家村还要凉快，夜风拂过皮肤很是凉爽。
观光车顺着山路开了十多分钟才抵达客户服务中心，帮他们办理完入住手续后，客服管家上车，又开了十多分钟才抵达他们今晚的住所。
是一幢建在山坡上的独栋别墅。
之前来的路上吾掠就注意到，这儿的地貌是连绵的矮山，每一栋别墅各据一个山坡，栋与栋之间基本相隔三百米以上，极大地隔绝，互不打扰，拥有充分的安静和私密。
将他们送到后，客服管家帮忙确认过室内水电和电器，才和安保人员一同离开。
蒋宜周进屋先开电蚊香，山里蚊子多，他可不敢冒险。
“听说这里是原汁原味的山野风格我才定的，住着估计跟家里差不多。”
这栋小别墅分上下两层，一楼是挑高的客餐厅、书房、厨房和洗手间，二楼是左右两间套房和一个种着花草的露台，屋内灯光明亮，屋檐上也亮着晶莹的灯珠，很梦幻浪漫。
吾掠语气无奈：“我不挑的。”
随便给张床他也能睡。
如果只是单纯睡觉，蒋宜周用得着找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吗？
蒋宜周抿了抿唇，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装作兴致勃勃地问：“我们把你那个院子，也改造成这样，你觉得好不好？”
吾掠眸光微闪：“要是你以后不住，就浪费了。”
蒋宜周轻哼一声，呲牙威胁：“你再说这种见外的话，我就狠狠非礼你了。”
吾掠拿他没办法。搞不懂他是怎么觉得这句话是威胁的？
但还是承认错误：“我错了。”
蒋宜周就恢复了轻快的心情，拉着他很有兴趣地四处逛了逛，把这栋房子大概布局记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观光车来接他们去餐厅用餐。
晚餐是本地特色菜，口味比吾掠他们省要重，蒋宜周有点吃不惯。
“还不如你做的好吃呢。”他哼哼唧唧地抱怨。
吾掠倒是在口味上包容性更强，见他吃得不开心，道：“我问酒店买点菜，自己做吧。”
“不用。”
蒋宜周虽然对他的心意很受用，但并不想他折腾。况且他虽然挑剔，但在吃饭这方面一直很能将就，就着油腻腻的菜也吃了两碗饭。
虽然菜式不佳，但环境真不错。半露天式的餐厅，包厢仿茅草亭设计，像远古的乡村民居，相互之间隔得很远，一个个临水而建，主打私密。灯光不过分明亮，透着一股复古且安逸的气息。
饭后，两人穿过小桥流水，往回走。
蒋宜周不想坐车，就拉着吾掠散步。
不知道是住客少，还是大家都喜欢在房间吃，刚才餐厅的人不多，此刻路上的行人更少。倒是一座座的山坡上，别墅的窗户透出温暖的光。
路边隔挺远才有一盏路灯，不太过晦暗，勉强照亮道路。小溪里流水潺潺，偶尔还有鸟儿飞过，风起时吹动树叶沙沙，树影在路面轻轻晃动。
这儿比吾家村多了诗意和情调，虽然是人工的，但蒋宜周还挺喜欢。
“偶尔来这种地方住一住也挺好。”他感慨。
“你……”吾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不会是专程为了来这儿的吧？”
蒋宜周嘿嘿一声，没回答，反问：“你就说我们俩在这儿静静地散散步，好不好？”
吾掠能说什么呢，当然是说好了。
这儿没人认识他们，走了快十分钟一个人影都没瞧见，蒋宜周就算想干点坏事也完全不怕人打扰。
他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嘴上却一边说着正经事：“我当然不是专程来这儿，毕竟几百公里呢。我是真的想让你见一见我外公。”
吾掠没问为什么，蒋宜周也没有隐瞒，停下脚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觉得他那样傻乎乎地活着还有意义么？”
吾掠呼吸一滞，似乎明白过来，一时没有回答。
蒋宜周道：“我妈、我甚至其他人，大约都觉得没什么意义。但他自己活得可有乐趣了，还色胆包天想摸小姑娘的手。我带你见他，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看看，人有很多种活法，他还活得好好的呢。每年花掉我妈许多钱，一丝当年赶走我妈的愧疚都没有。像你这种对舅舅孝顺、对亲人朋友温柔体贴、还能自己干活赚钱的青年俊才，多得是精彩的活法。”
其实这一趟蒋宜周没有太强的目的性，非要启发什么，非要改变吾掠的观念不可。他也知道，观念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扭转，而在于以后一天天的生活浸润。
不过，来看一看也无妨。
就当避暑散心了。
吾掠若有所思，沉默了会儿，就在蒋宜周以为他是受到触动所以陷入思考时，就听他轻声说：“你心目中的我……太好了。”
只有蒋宜周会觉得他这么好。
蒋宜周一脸理所应当：“因为我有一双慧眼。”
吾掠眼底浮现一点笑意。
蒋宜周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小吾，最近我说了很多大道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说教啊？”
吾掠很诚实地捧场：“没有。”
“那就好。”蒋宜周双手合掌拍了拍，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你以为美国的学费生活费很便宜？学位很好拿？我好不容易熬四年，学那么点知识还要融会贯通很容易么？传授给你是看你有前途，你不要不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