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吾掠看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很复杂,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一时之间沉默着没动。
蒋宜周推了推他:“快点嘛。”
吾掠避开他的眼神,像一架生锈的机器似的,缓缓接过碗,低头轻轻吹了吹,就递还给蒋宜周:“好了。”
蒋宜周没接,就着他的手,凑近碗沿,小小抿了一口,咂摸了会儿,说:“还是烫。”
吾掠眼睛虚虚地看着半空,在蒋宜周一眨不眨的目光下,只能无奈地重新端起碗,再次低头。
而就在这一瞬间,蒋宜周抓住机会,飞快凑过去啪地狠狠亲在了他侧脸上。
吾掠动作一僵,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先避开,还是先把碗放下,免得还烫的姜汤泼到蒋宜周身上。
最终,他硬着头皮没后退,只迅速把碗放到旁边的灶台上。
可惜他低估了蒋宜周的狡诈。
趁他分神的瞬间,蒋宜周抓紧机会更近一步,一把揽住吾掠胳膊,直接亲在了他的嘴唇上。
吾掠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刚喝过姜汤不久,薄薄的嘴唇上还带着暖意,让人心生欢喜和眷恋,但察觉到他整个躯体的僵硬,蒋宜周明智地没纠缠,只啾一口就退开,很硬气地道:“上次装傻就算了,这次别想继续糊弄我。我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吧?”
他现在反正豁出去了,今天一早上没把自己吓死,触底反弹,现在凭空生出了一股勇气。
死都不怕,还怕被拒绝?
之前想东想西,除了焦虑,一点用都没有。如果不拿出行动,只会在焦虑、胆怯之间反复徘徊。
虽然极力克制,但吾掠还是难以自控地抿了抿唇,正准备开口,就被蒋宜周悠悠威胁:“你最好想好再说。”
吾掠垂下眼睛,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们都是男的。”
这个回答蒋宜周早就想到了:“难道你很想要后代?”
这是后代的问题么?
吾掠卡了一下,才说:“不是。”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脑子有点乱,自从很多天之前就很乱了,始终没能清晰,到了此刻更加纷乱如麻。
蒋宜周循循善诱:“那你还有什么顾虑?”
他发现自己还挺有临危不乱的架势,或许是因为吾掠表现得太过无措。
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化被动为主动,吾掠有点无奈,说:“我们是兄弟。”
这个蒋宜周也提前想过,当即反问:“谁说的?”
虽然他经常叫哥,在周勤勇那儿也以弟弟自居,但从血缘论,他们俩完全没有关系好不好。往上数五代,祖宗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吾掠说不过他,再次沉默下来。
锅底剩下的一点姜汤蒸腾起更加浓郁的水雾,再继续煮下去,怕是要烧锅。吾掠拿过一旁的汤勺,正准备把锅清干净,就被蒋宜周抓住了胳膊。
“这个时候你居然还关心锅?!”蒋宜周怒了。
吾掠无奈,只好把碗里的姜汤倒回锅里,水雾顿时减少了些。
他们面对面站在光线逼仄的厨房里,墙上还有灶火燎出来的痕迹,四周无不透露出一股陈旧和落后。
吾掠无言了会儿才说:“我很……差劲。”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蒋宜周一时呆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就只有心疼和气愤:“谁说的?”
吾掠眼神很平静:“这是事实。”
蒋宜周一脸气愤:“放屁!你明明很好。是不是前阵子那个相亲对象说的?她又不了解你,凭什么这么说?哼,从那晚放鸽子我就看出来了,这人很不靠谱。都怪你舅舅,上哪找来这么没眼光的,不像我,我就很有审美和眼光,能看到你身上一堆的闪光点……”
吾掠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有些苦涩,他打断蒋宜周的夸奖和自吹自擂:“我有病。”
“嗯?”蒋宜周没听懂,“什么?”
吾掠却没有多说,丢下他,转身走出厨房。
蒋宜周微愣,连忙跟出去。
他扒在吾掠卧室门口,只见吾掠从床底下翻出个纸盒子,擦了擦表面的灰,直接捧着那个盒子走了出来。
在蒋宜周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吾掠把盒子放到堂屋的桌子上,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声音沉甸甸的:“这些都是我以前吃的药。”
压抑的停顿过后,他说:“也是我妈以前吃的药。”
遗传病吗?
蒋宜周狐疑地打量着。
那是个旧鞋盒子,里面放了各种样式的药瓶,标签上写着各不相同的药名,蒋宜周确认自己看一遍和看三遍的结果都一样,完全记不住。
他在药物和疾病方面的认知十分有限,就随机拿起一个药瓶。
轻飘飘的,里面已经空了。
标签上,药名下方的位置,小字印刷着用法用量——
口服,用于精神分裂症、躁狂症或其他精神病性障碍。
蒋宜周难以置信地抬头。
“你……”
他不想把吾掠和那个病挂钩,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这些年吾掠早就习惯了,很坦然地交代:“我有病,精神病,我妈也是这个病。我从大学退学,一个人住在这个院子,相亲没人看得上,全是因为这个。”
蒋宜周傻了。
最后,吾掠说:“我原本就是个很不怎样的人,活在世上不会有什么贡献和价值,不发病伤人就是我和别人的幸运了。喜欢我没有任何意义,我喜欢别人也只会造成困扰。像我们这样的人,喜欢一个人是一种巨大的灾难,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你很好,沾上我这样的人,不划算。”
他语气平静地说完,留下盒子里满满的药瓶,转身回了房间。
任凭蒋宜周打量和研究。
一切丑陋的真实,既然已经完全暴露,就无所谓一时一刻的遮掩了。
蒋宜周发了好久的呆,回头见吾掠的房门紧闭,他踟蹰了片刻,也回了房。
今天遭受的信息爆炸太强烈,他需要好好安静地思考。
第88章
吾水珍一整天都忙着陪好姐妹试嫁衣。
乡下地方没那么讲究,不搞西方婚礼那一套,新娘子出嫁大多穿大红色旗袍,显得苗条又喜庆。
只不过前一晚女方家要摆酒,女方的房间也要布置起来,为了迎亲时显得红火热闹,这个活就交给了新娘和她的几个朋友。
女孩子们嬉嬉闹闹地干着活,吾水珍忙完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又要去朋友家接着帮忙。
她刚到呢,就接到了蒋宜周的电话。
“你在家吗?我有事找你。”
吾水珍很是莫名,但蒋宜周语气沉肃,和平时一点都不一样,她不禁也重视起来,问:“什么事?”
“当面说。”
吾水珍发了个定位。
蒋宜周开车过来的,到的时候女方家准备得差不多了,男方那边的迎亲队也准备出发过来,剩下的时间不多。
路边还得空出停放婚车的地方,蒋宜周的车没处容身,只好让吾水珍上车,开到路尽头的一户人家门口。
四邻都去看热闹了,这儿环境相对安静,关起车窗谈话也不受影响。
吾水珍本来就怀疑出了什么事,见他难得地脸色凝重,忍不住主动开口:“找我什么事?”
蒋宜周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吾掠的事了。”
“我哥的事?什么事……”
吾水珍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她眼瞳微缩,脸色由红转白,嘴唇轻轻颤抖。
半晌后,撩了撩头发,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转头望向前方的道路,以一种相当云淡风轻的语气道:“你知道就知道了呗。反正很多年了,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蒋宜周看到她放在膝上攥紧的拳头,真要以为她一点都不在意。
“是吾掠主动跟我说的。”蒋宜周采取了一点说话技巧,“他说,相亲对象看不上他,也是因为这个。”
吾水珍瞬间就勃然大怒:“放屁!”
蒋宜周还是头一次听到她说脏话,但这句话也挺符合他此刻的心声。
“是遗传吗?”他问。
“狗屁的遗传。”
吾水珍现在彻底放开了,也不压着声音,尽情发泄情绪:“我爷没有,我奶没有,就我姑和我哥有,和遗传没有半毛钱关系。”
蒋宜周又问:“吾掠他……是从小就?”
“不是。”吾水珍飞快否认,深吸了口气,说,“是大学。”
时隔多年,提起往事,她心里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依旧恨得牙痒痒:“如果不是那个女的,我哥也不可能犯病。”
“女的?”蒋宜周皱眉。
上一辈的事,吾水珍小时候知道得并不多,只记得一些风言风语。
在她的记忆里,没有姑父的身影,只有她姑姑孤零零养育着吾掠。村里人在背后很隐晦地说过一些意味不明的话,次数多了,她才渐渐懂得,她姑姑似乎脑子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