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阿财是吾舅舅从村里的某户人家抱回来的,交给吾掠时才一个多月大。
为了把它养大,吾掠给它蒸鸡蛋,煮米汤泡饭,熬骨头汤。
小狗几乎时时刻刻黏着他,就连吾掠洗澡上厕所,它也坚持守在外面。每次吾掠从村里回来,阿财都会跑很远的路去迎接他。
吾掠是真的以为阿财会死在自己后头。
前些年他一直觉得活着不错,但死了可能会更好。唯一的缺憾或许是自己没有父母,舅舅和表妹会有自己的新生活,许多年后他的坟上大概率会长满杂草和野树,被后来人当成寻常的土坡踩踏。
虽然在他的认知里,人死了,肉体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但如果可以,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被人踩来踩去。
要是真像隔壁村那个突然活过来的老头所说,人死后是去到另一个更繁华的世界,吾掠觉得凭自己一贯的运气,也许并不会得到入场券。
不过他也无所谓。
他在这边世界唯一的一点眷恋就是亲人和阿财,亲人能凭自己的本事把生活过好,但阿财却不行。
为此,他早就想好了临走要交代吾水珍照顾好阿财的晚年。
可现在一切都白想了。
不过这些吾掠都没跟蒋宜周说。
生与死的感悟于他自己而言都是一阵一阵的乱想,没什么逻辑,对旁人除了触动伤感之外毫无意义,蒋宜周刚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没必要听这些丧气话。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吾掠只简单几句话,蒋宜周却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颓然和伤感,没等冷静思考,他就一把握住了吾掠的手,提议:“我们给阿财挖个墓吧。”
吾掠一怔。
蒋宜周道:“虽然不知道阿财最后在哪,但它最想回的地方肯定是这儿。我们就在附近给它挖个墓,把它的饭盆放进去,以后每天我们都能去看看它。”
吾掠垂眸思索良久,缓缓点了头。
第76章
想到上次自己还逼问吾掠,阿财丢了伤不伤心,蒋宜周就恨不能穿越回去抽自己一耳光。
可正如吾掠之前劝他的,亲人去世,生者总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虽然阿财不算亲人,但道理应该是相通的。
吾掠以后估计都不愿意再养别的狗,蒋宜周不愿他沉溺过去,希望阿财的墓建好后,他心里那份悲伤和执着能慢慢淡去。
说干就干,第二天蒋宜周就带着阿果去附近选址,又把吾掠拉过确认,接着一起把坑挖好,将属于阿财的东西放进去,一铲铲填土。
吾掠从之前修祠堂剩下的木料里选了块杉木,在上面写上阿财的名字,又画了阿财的小头像,接着用刻刀凿出一双警觉的耳朵、紧盯着前方的冷静且睿智的双眼,嘴巴微张吐出一小截舌头,总之,一副神气十足的酷狗模样。
蒋宜周看得一言难尽,不好说吾掠主人滤镜有点重。毕竟这是阿财的墓,在狗子心目中,它自己估计还真是这样威风八面、潇洒倜傥的帅狗。
眼见他们搞了这么一出,吾水珍也没再提要抱小狗来的事了。
随着农忙暂歇,镇上的大集如期开了,蒋宜周头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全民热捧。
几乎整个吾家村的人都参与到了这场热闹里,不管男女老少,不分白天夜晚,只要有空,都会三五成群去集上逛。
也不非要买什么,就看个热闹。
蒋宜周只逛过签售会和文化展,头一次听说农村大集,吾水珍说要去,他便自告奋勇开车。
“等天黑了再出发,白天太热了。”吾水珍道。
蒋宜周好奇:“晚上能有白天热闹吗?”
吾水珍看不起他这副没见识的样子:“晚上只会更多人,你到时候跟紧点,别被人拐走了。”
以前又不是没在晚上去过镇上,那萧条冷清的样子,蒋宜周可记得清清楚楚,只当吾水珍在说大话。
谁知很快他就被刷新了认知。
天黑后去赶集的人果然更多,不仅阿果拉了两个小伙伴来蹭车,一路上,还不断遇到散步、骑摩托、坐三轮去镇上的人。
托阿果交友广泛的福,一路上蒋宜周停车打了好多次招呼。
那些小孩子都很羡慕阿果坐“大车”,孩子的父母们注意到蒋宜周这个生面孔,又看到副驾驶的吾水珍和后座的吾掠,脸上的表情就收敛起来,眼神也意味不明,似乎带着忌惮。
蒋宜周只觉得这些人都怪怪的,踩油门,关上窗,道:“接下来不停了,开窗车里的冷气会跑掉。”
阿果他们也神气够了,没什么意见。
很快到达镇上,在吾水珍的指导下,蒋宜周找了个地方停车。
阿果他们早就做好游玩攻略,和蒋宜周约定集合的时间后,跳下车欢快地跑了。
吾水珍也约了朋友买衣服,不和两个男的一道。
留下蒋宜周和吾掠面面相觑。
蒋宜周讪讪地挠头:“那……你带我逛逛?”
原本是他想看热闹,才拉上吾掠一起,有吾水珍这个电灯泡在旁边碍事还好,现在变成吾掠和他独处了。
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开心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镇上已经和之前所见的截然不同。
原本宽敞的街口,内沿的商铺全都堵得水泄不通,光秃秃的街边也搭满了红帐篷,从街头到街尾,单车道变成双车道,硬生生开辟出两条步行街。
人群挤得满满当当,打着蒲扇的老头老太太、坐在父母肩头的小孩、手挽手并排走的女孩子们,摩肩接踵,尖叫声、嬉闹声、招呼声、砍价声,还有远处露天ktv的声音,简直魔音贯耳。
两人都是高个子,举目望去只见黑压压的脑袋。
蒋宜周看得眼晕,走到一半就后悔了,轻轻推了推吾掠:“要不……我们回去吧?”
吾掠判断着形势,无奈道:“往回走是逆流。先走到街尾,再穿小巷回去。”
现在正是人流入场的顶峰时刻,往回走注定磕磕绊绊。
好吧,蒋宜周只能认了。
他头一次知道天朝人口密度居然这么大,这是全镇人都倾巢出动了么?
两人尽量避着人走,但避无可避,只能挑有空隙的地方钻。
原本吾掠在前面开道,应该没问题,谁知斜地里蒋宜周脑袋上突然砸了个东西,很轻,接着就是一痛!
他捂着脑袋回头,就见一个小男孩皱眉俯视着他,一手抓着根糖葫芦,一手还揪着蒋宜周的头发不放。
蒋宜周头皮炸痛,饶是面对小孩子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嚷道:“快放手!”
小男孩正被他父亲高高顶在肩膀上,见儿子揪住陌生人头发,中年男人也上手来拨:“松手。”
小男孩被娇宠惯了,即便当老子的发话也不肯松,喊着:“我的糖葫芦!”
吾掠离得近,察觉到状况回头,见小男孩一脸骄横,五指抓得紧紧的,蒋宜周痛得眼睛都红了,他眼神一沉,抓住小孩手腕处轻轻一用力。
小男孩大声呼痛,飞快撒手。
“我看看。”
吾掠把蒋宜周拉到身前。
头皮痛感仍在,蒋宜周止不住地心慌:“这小子不会把我揪秃了吧?”
他宁可重新投胎也决不接受年纪轻轻秃头!
借着四周混杂的光线,吾掠看清了蒋宜周头顶的情况。
头发倒是完好无损,却脏了一块,有一颗山楂糖葫芦正好掉在了他头顶,因为裹着糖,所以粘着头发没掉下去。
难怪小男孩要去抓,想必是糖葫芦吃一颗就少一颗,舍不得。
蒋宜周鸡皮疙瘩全竖起来了,前所未有地敏锐,颤声问:“是从签子上掉的,还是从他嘴里掉的?”
这吾掠哪里知道?
他注意到小男孩此刻嘴巴里没含东西,顿时就明白了,没回答蒋宜周,捻起那颗山楂,扬手抛到路边的行道树底下。
一回头,就见那个中年男人面色阴沉:“你刚才捏我儿子手腕了?”
小男孩依旧哭闹不休。
吾掠面上没什么表情,抬起胳膊,慢悠悠地反问:“那我剁条手赔你?”
“……”
对方骂骂咧咧地喊着晦气,扛着儿子飞快走了。
蒋宜周目瞪口呆,隐隐地,竟然觉得这么一幕似曾相识。
他想起来了:“当初阿财咬我,你说要倾家荡产赔我,故意的吧?”
吾掠不置可否,拉着他手往前走,语气很平静:“没多少人敢惹说疯话的。”
蒋宜周皱眉:“要是对方当真了呢?”
吾掠半点不怵:“反正不是赔不起。”
蒋宜周顿时就怒了,一把扯过他的手,大声道:“这是手,又不是地里的南瓜,不能随便开玩笑!”
其实吾掠并没有开玩笑,但这也没什么争论的必要。
蒋宜周敏锐地看出了点东西,突然想到之前的事,福至心灵:“所以那回……”
那回他求吾掠,吾掠很爽快就答应捐肾给周勤勇,半点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