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提到这个,蒋宜周的心情也沉重下来,只能说:“生命无常,世事难料。”
“你爸就是前面二十多年吃的苦太多了,那苦压在他心里,一直折磨他,让他不好过,才会生病的。”林孝秋道。
蒋宜周不是很确定,毕竟周勤勇信里是将过往的事彻底看淡的,迟疑道:“也不至于,我爸一直看得挺开。”
他印象中父亲为人做事始终儒雅洒脱,并不是哀哀怨怨的人。
林孝秋却不以为然:“在小辈面前,他当然不能说,说不定都没怎么在你妈面前表现出来。人呐,小时候吃的苦、受的气,能记一辈子。因为年纪小,没能力,拿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没办法,只能当砧板上的鱼。你爸倒是很争气,走出吾家村,考上大学,当了官,可再风光,他爸妈也没能亲眼看到。这是他的遗憾。”
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不好在小辈面前说太多,就及时打住了,转而说道:“你妈说他是肝癌走的,肝不就是管心情的嘛,他得这病,肯定是他心里不舒坦。”
蒋宜周不懂癌症背后的原理,医生也没说过这个,便也没继续反驳林孝秋,免得老人家不高兴。
谁知林孝秋却把矛头转向了他。
“你爸当年拼了命地离开这里,你现在却主动跑回来,你爸要是还在,真该让他狠狠训你一顿。”
蒋宜周没料到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先是一呆,接着理直气壮道:“我不仅这次来,以后还要来呢,吾掠在这儿啊。”
林孝秋恨铁不成钢:“那小子自己选了吾家,关你什么事,你就是个拎不清的。还给我送当归,我看你才该吃当归。”
看他中气十足的,蒋宜周放下心来,不想继续挨骂,适时地告辞走人。
临走,林孝秋从厨房里找来个塑料袋,装了满满一袋毛豆荚,让他拎回去。
“卤着吃炒着吃磨豆浆都行,让吾掠给你做。”
“看你不喜欢吾掠的样子,没想到还挺会安排他。”蒋宜周调侃。
林孝秋没好气地挥挥手,把这不识好歹的小子赶走了。
从林家出来,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气温也达到一天之中最高,蒋宜周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
到了烧火做饭的时间,村子里比来时要热闹一些。
路过某几户家门口时,可以看到戴着草帽翻晒稻谷的人,屋檐下的阴凉里,有或白或黄的土狗趴在那儿,摇着尾巴看主人劳作,偶尔会抬起脑袋,警惕地注视路过的蒋宜周,不一会儿又懒洋洋地趴回去。
蒋宜周不禁想到阿财,想到阿财,他就挺想回半山坡的那个院子。可惜就算回去,也见不到阿财的身影,于是只能悻悻地往吾家农田的方向走。
吾家的水稻已经全部收割完,打成稻谷一袋袋地运回了家,蒋宜周回去的时候,地里只有吾掠和吾水珍,一个忙着将一捆捆的稻草扎成草垛,一个在地里拣遗落的稻穗。
气温炎热起来,许多忙碌的农人都回家了。
吾掠将草垛扎好压实在田埂上,码得整整齐齐,对吾水珍道:“你先回去吧。”
吾水珍看看他,又看看蒋宜周,最后还是问吾掠:“你们还要做什么?都快吃午饭了。”
吾掠抬手擦了把汗,声音有点干哑:“不做什么。午饭我回家自己做,刚刚已经跟舅舅说好了,你也早点回去吃饭吧。”
吾水珍有些意外,又看了眼蒋宜周。奈何形势已定,她只好收拾东西走了。
等人走远,蒋宜周才凑到吾掠身边,把水壶递过去:“我们不去你舅舅家吃午饭吗?”
“嗯。”吾掠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水,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喝完抿了抿唇,说,“我们自己回去做。”
说着,他去另一边的田埂上把镰刀收起。
蒋宜周跟屁虫似的缀在他后面:“你都忙了一上午,现在又回去做饭,太累了。”
吾掠从他手里接过装毛豆的塑料袋,将水壶放进去,袋子挂在刀柄上,单手拎着在前面带路,语气很理所当然:“你不是不喜欢在舅舅家吃饭么?”
蒋宜周一呆。
没想到吾掠居然发现了。
他心里不禁涌上一种奇怪的暖意,连刚才因为阿财勾起的伤感也随之消散不少。
“也不是不喜欢。”
为免在吾掠心里留下不识好歹的印象,蒋宜周尽量解释,让自己显得合情合理:“我只是不喜欢和太多人一起吃饭,而且,我更喜欢你的手艺,我们俩在家里安安静静地一起吃饭多好。”
“嗯。”吾掠淡淡地表达了认可。
蒋宜周突然福至心灵,追上去问:“所以你今天一大早就做早饭,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不去你舅舅家吃早饭?”
吾掠却不好意思似的,不回答了。
蒋宜周也不强求。
他看着草编帽下吾掠平静英俊的侧脸,心情大好,也不觉得太阳晒,摘下帽子,让日光无遮挡地晒在头发上、脸上,感觉里里外外都很温暖。
接下来的几天,吾掠不再像之前那么忙碌。
吾家村家家户户忙着晒稻谷,吾掠只在早晨和傍晚去吾舅舅家,帮忙把麻袋扛进扛出,中间翻晒那些活有吾舅妈和吾水珍干。
后来地里翻耕,他又去忙了几天,水田修整好之后,只等秧苗长到足够长,再去帮忙插秧就行。
期间蒋宜周还去将车挪走。
那台普拉多停在吾舅舅家的前坪,占了晒稻谷的地方,而且每天还会遭受暴晒,对放在车里的东西也不好,于是吾掠给他找了个地方。
蒋宜周把车开到祠堂外面靠墙跟的角落,这儿能时时刻刻享受大樟树的阴凉,确实不错。
有吾掠帮忙,蒋宜周一起大包小包将车里的东西提出来。
蒋惜文想得周到,给他准备得很全面,吃的从零食到保健品,穿的从内裤到外套都有。
这些东西堆着,瞬间让整个卧室又挤又乱,不过他自认为乱中有序,要找什么随时都能找到。
乡下的暑假倒不无聊,尤其吾水珍今年没去外面实习,也不知道是不是计划盯着蒋宜周,提防他虐待吾掠。
不过她的乐子也不少,和村里几个还没嫁人的小姐妹,时而上山摘野果,时而去庙里参加神诞会,带回好些野桃子野葡萄和金银花,以及一堆在神像前开过光的茶叶、水果和珠串,送来给吾掠。
吾掠最近倒没闲着。
农忙结束后,村里半大小子们没地方撒欢,最喜欢扎堆往河流水库游泳,或者去池塘里炸鱼,林孝秋索性把阿果派来,跟着吾掠练毛笔字。
阿果不想学,吾掠也不想教。
虽然在吾舅舅的劝说下,这几年他和村里人的交流变多,但和孩子们都不熟。况且,自己写得好是一回事,擅长默默钻研不代表就会教徒弟。
但蒋宜周一力促成这件事。
他觉得这是让吾掠跟更多人建立沟通的机会,林孝秋把阿果派来,也意味着一种示好,代表着随着周勤勇的去世,林孝秋终于开始正视老朋友的这个大儿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阿果平时闲得发慌,喜欢找蒋宜周这样的大哥哥玩。蒋宜周和小朋友聊天有上限,时间一久就想逃跑,但又不能明晃晃打击小朋友积极性,毕竟人家正经把他当好朋友呢。
交给吾掠带就正好。
林家很知礼数,尽管吾掠不收费,但阿果的笔墨纸砚都是他自备,每天也会捎带瓜果蔬菜鸡蛋过来。
阿果一开始不太乐意,纯粹被爷爷按着头来学,后来发现吾掠除了字写得好看,还会木雕,菜也做得十分美味,干活还一把子力气,就渐渐有点崇拜的意思了。
不几天,阿果又抓过来一只大母鸡,拎在手里起码有七八斤重。
鸡被绑着翅膀和腿,倒在地上任人围观。
蒋宜周蹲在一旁打量了会儿,问:“这母鸡会不会下蛋?”
阿果戳了戳鸡肚子,说:“夏天气温高,不怎么下蛋,爷爷让我送来给你们煲汤喝。”
蒋宜周好奇地问:“为什么气温高就不下蛋?”
这个阿果也不知道,只说:“这只母鸡是家里的蛋孵出来的,养了三年,是老母鸡,肯定很补。”
蒋宜周更不懂这些,印象里老母鸡都是给孕妇和老年人吃的,就问:“那老公鸡是不是更补?”
第75章
谁料阿果当即就摇头,还一脸坏笑:“公鸡吃了上火,我家那只公鸡养了五年多,是公鸡中的战斗机,你要是吃了,现在这个天气估计要去裸奔。”
蒋宜周揪他的耳朵:“你还知道裸奔呐,居然敢打趣我,我可是你叔。”
两人正嬉闹间,吾掠已经一手提菜刀一手端着个碗走过来。
蒋宜周见这架势,也顾不上收拾阿果,问吾掠:“现在就宰吗?”
毕竟他们现在不缺菜,他还以为吾掠会把鸡养个两三天。
“嗯,鸡会满院子拉屎,臭。”吾掠说着,脸上就露出有点苦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