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实际上他很想要一台跑车来着。
  但他从小到大,别的优点没有,只听劝这一条就很难得。知道父亲身份敏感,所以失去一些出风头的机会也无怨言。
  蒋宜周开车,陪吾掠去火车站。
  吾水珍是坐普通火车来的,停靠在旧站,停车不方便,等两人找好停车位,去接站时,吾水珍已经提着包在出站口等着了。
  在乡下住了几个月,回来这些日子基本没怎么到公共场合,乍一感受到火车站川流不息的人流量,连蒋宜周也有点不适应。
  最明显的是吾掠,对人群很敏感,皱着眉头,一直敏捷而小心地侧身避开来往的旅客。
  想到他在乡下蜗居那么多年,蒋宜周十分理解,也顾不上热,一把拉住他小臂,逆着人群往出站口带。
  刚才到站下车的旅客已经走得差不多,出站口没有广场上那么人来人往,所以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靠边站着的吾水珍。
  她长得高挑纤细,又年轻有致,惹来不少目光注视。
  周边推销钟点房和快捷酒店的大哥大姐接二连三上前邀请,让她烦不胜烦,细长的眉毛蹙起,倒是和此刻的吾掠有三四分相像。
  蒋宜周走在前面,第一个就被她注意到,紧接着才看到后面的吾掠。
  没料到蒋宜周也跟来了,吾水珍的面上掠过一丝惊讶,却也没说什么,没搭理他,径直叫了吾掠一声:“哥。”
  吾掠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袋,问:“累不累?”
  “不累。”吾水珍露出笑容,“在车上睡了一觉。”
  蒋宜周一看时间也快到十一点,提议道:“要不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吾水珍的视线这才落到他身上,凉凉的,轻飘飘的,但面上倒是挂着笑意:“时间还早,先不急着吃饭。爸爸知道我来这儿,特地嘱咐我去看看姑父。”
  蒋宜周从小就没有堂兄妹、表兄妹,对亲戚辈分的换算慢了好几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吾水珍口中的姑父说的是周勤勇。
  “来都来了,为免失礼,我肯定要去姑父墓前祭拜一次,不然爸爸肯定要训我。”
  吾掠拧起了眉头,显然也没料到吾水珍会提这个要求。
  “舅舅真这么说?”
  “我还能骗你?不信的话你回去问他。”吾水珍明显不乐意被他盘问。
  见他面色不好看,蒋宜周连忙打圆场,拉着吾掠往回走,招呼吾水珍:“先上车吧,我带你过去,离得不远。”
  蒋宜周没想到这么快会再次来到周勤勇的墓前,而且还是带着吾家人。
  鉴于吾水珍身份特殊,路上等红灯的时候,他悄悄发了条消息给蒋惜文,说明了情况。
  蒋惜文倒是很快回复了,说没关系,尽可带吾水珍过去。如果对方愿意,可以邀请到家里做客,如果不行,就让蒋宜周在外面好好招待人家。
  蒋宜周回了个ok的表情。
  就这几秒的功夫,不知怎么的,就被后座的吾水珍眼尖地看到了。
  她笑嘻嘻地问:“怎么,难道我们吾家人去祭拜还要问过你妈妈同意吗?”
  虽是笑着,但话里尖锐的意味只要不是傻瓜都能听出来。
  两家关系非亲非故却又非敌非友,吾水珍又是个比他小的女孩子,蒋宜周不好发作,只能忍了。
  想起上次也是吾水珍说话不留情,害他忍得难受,还是吾掠给他拍背顺气才好,就觉得自己保持沉默真是好涵养。
  他不说话,倒是吾掠沉了脸:“如果不是真心要祭拜,就干脆别去。”
  第67章
  吾水珍脸上笑容顿消,一时没了表情,忍了几秒钟,眼睛微红,明显又气又委屈。
  吾掠却没有安慰。
  蒋宜周也不敢吭声。
  不久后,车子在墓园外停下。吾水珍在摊位前买了束鲜花,一行三人默默地进去,由蒋宜周在前面领路,来到周勤勇墓前。
  蒋宜周在心里对周勤勇问了个好,就把位置让给吾水珍。
  祭拜的一套吾水珍很熟,鞠躬致哀后,俯身将鲜花放到墓前,又代为转达了吾舅舅等人的哀思。
  看过周勤勇那封信之后,蒋宜周不确定吾家人的哀思中几分真几分假,但既然来了,他也不好说什么。
  离开墓园,他和吾掠带着吾水珍到市中心的一家私房菜去吃午饭。
  吾水珍说已经和同学说好,晚上就住她那儿,玩几天就会回家,吾掠便让她注意安全,定时打电话回家。
  吾水珍道:“打电话给我爸有什么用,离得十万八千里,他除了发脾气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我给你买个手机吧?”
  吾掠想都不想就拒绝:“不用。”
  “怎么不用?”蒋宜周在旁边帮腔,“有了手机可以随时打电话,就不怕联系不上错过重要消息了。”
  仿佛跟他对着干似的,一见他十分赞同这个提议,吾水珍反倒不坚持了,转而问道:“哥,你什么时候回去,要等我一起吗?”
  她这话问得平淡,在这小小的包间里却仿佛平地惊雷。
  蒋宜周瞬间挺直了脊背。
  什么?吾掠要回去?
  如果神经能脱离躯体,那他现在的脑神经肯定全都竖起来了,还因为窜起的速度不一而纠缠打结。
  吾掠瞥了眼他坐立不安的样子,视线很快移开,对吾水珍道:“还没定。”
  吾水珍道:“爸爸很担心你,希望你早点回去。屋子太久不住人也不行。”
  吾掠“嗯”了一声。
  倒是一旁的蒋宜周急不可待,道:“干嘛那么急着回去?爸爸留的东西一半都是你的,你可以在这儿生活、工作、长住,甚至定居都可以。”
  没等吾掠说话,吾水珍就已经接过话茬:“这儿哪有家里好,人生地不熟的。家里安稳,四邻都是乡里乡亲,大事有我爸帮忙拿主意,根本不用像在外面飘来荡去那样操心。”
  蒋宜周不喜欢她这一副为吾掠拿主意的派头,反驳道:“说得这么好,难道你自己毕业后会留在乡下工作结婚生小孩吗?”
  吾水珍下意识道:“我跟我哥又不一样。”
  蒋宜周反问:“哪里不一样?”
  吾水珍却是答不上来,悄悄看了一眼吾掠,见后者依旧面色平淡不像是生气,便借着喝茶的动作调整情绪,云淡风轻道:“反正跟你说了也不懂,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掺和。”
  蒋宜周气结。
  都怪前番在吾家村的事情他理亏,不然也不至于要像现在这么忍让憋屈。
  如果不是吃完饭吾水珍就自个儿打车去找同学了,蒋宜周简直怀疑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催吾掠回乡下的。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分出余光关注副驾驶的吾掠,找了个空隙故作不经意地问:“你不会……真这么快就要回乡下吧?”
  吾掠沉默了片刻,道:“地里水稻熟了,我得回去帮舅舅。”
  蒋宜周没说什么了。
  他没敢问“收割完水稻后还回来么”,因为对吾掠而言,并不足以用“回来”这个词。
  换做蒋宜周是他,也不会留在一个生父已故、自己第一次踏足的城市。
  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出路?
  到家时,蒋惜文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客厅看电视。虽然是看电视,但注意力并不集中,只是眼神虚浮地望着电视画面,门口一传来动静,她便听到了。
  蒋宜周心情不好,而吾掠也知道不是光靠安慰可以缓解,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与蒋惜文打过招呼后,先回房间了。
  蒋宜周进门先去厨房冰箱拿了瓶水,吨吨吨灌了几大口后,心情稍微平复,才去客厅见蒋惜文。
  “妈,看什么呢?”
  现在他很乐意和蒋惜文聊点别的,转移母亲的精力。
  “电视剧,随便换台找的,半小时了也没讲明白情节。”
  见儿子在旁边坐下,表情不太好的样子,蒋惜文问:“怎么没把吾家的妹妹请回家里做客?”
  “她来见同学,顺道才拜祭我爸。”蒋宜周随口道,“我和吾掠请她在外面吃过了。”
  蒋惜文沉默一瞬,道:“那看来是别的事惹你不高兴了?”
  蒋宜周神色一滞,讪讪地挠了挠头,想掩饰,但在他妈的眼皮底下,只能泄气地坦白:“吾掠准备回乡下了。”
  蒋惜文缓缓点了点头:“也好。”
  什么叫也好啊?
  蒋宜周顿时要炸了。
  他原以为,蒋惜文应该也是希望吾掠留下的。毕竟,在他爸爸的信中,不是想让吾掠留在城市,有助于他以后的人生发展么?
  因为惊讶,他声音都有些磕巴:“爸爸的遗愿不是……”
  蒋惜文微叹了口气:“你爸爸也只说是希望,没说必须,你尽力就好。毕竟是小吾自己的人生,他自己的选择。就算活在世上,愿望都不一定能如数实现,何况已经生死两隔呢?终归拗不过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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