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蒋宜周第一反应是:“我又不是小孩子。”接着又问,“二十年前的旧东西,还能用?”
  “试试吧。”吾掠道。
  蒋宜周又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摊平在躺椅上,叽叽咕咕地哀叹:“你要谋杀弟弟啊。”
  这是废话,吾掠没搭理。
  他收拾完东西去干活前,特别交代了一句:“今天别出门了。”
  蒋宜周心道,他这奄奄一息的样子怎么出门啊?
  但还是老实点了点头。
  吾掠出门,土狗去送了一程,不一会儿就被赶回来,趴到躺椅边没精打采地睡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药效上头,蒋宜周很快就睡着了,一开始鼻子堵着,睡梦中他都听见了自己张嘴呼吸的呼噜声,后来鼻子通了,四周安静下来,就彻底沉入香甜睡梦中,晕过去一般睡得死沉。
  最后还是土狗的汪汪声把他吵醒。
  蒋宜周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太阳已经升高,搭在肚子上的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蹬飞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弯腰去捡,余光却注意到土狗正对着院门口呲牙,抬眼望去,只见那儿有个人扶门站着,同样恶狠狠地对土狗呲牙。
  蒋宜周惊讶:“阿果?”
  又对土狗道,“喂,那个狗,别叫了,回来。”
  可惜土狗根本不听他的,蒋宜周回忆着往日吾掠逗狗的样子,学着他“嘬嘬”了两下。
  土狗闻声,果然扭回头来看他。
  蒋宜周又朝它招招手:“过来。”
  土狗犹豫几秒钟,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
  蒋宜周同样不情不愿地摸摸它的狗头,等土狗趴回地上,才重新望向院门口:“你怎么来啦?”
  见危机解除,阿果也收了龇牙咧嘴的表情,走进来,道:“这狗怎么好像不听你的?”
  蒋宜周翻白眼:“又不是我养的,当然不会听我的。况且,我才不会养这么丑的狗。”
  土狗似乎听出来蒋宜周没放好屁,爬起来又要起义,被蒋宜周再次“嘬嘬”了两下,只好偃旗息鼓,被蒋宜周又挠了会儿头才勉强满意。
  阿果走到屋檐下,将手里提着的竹编篮子递到蒋宜周面前:“我爷爷担心你,让我来看看。”
  蒋宜周爬起来盘腿坐好,只见篮子里装了满满十多条黄瓜,青翠欲滴,看起来就鲜嫩爽脆。
  “这是我爷爷自己种的,出门前刚摘。”阿果道,“放哪儿?”
  “厨房。”蒋宜周要穿鞋带他去,没想到阿果倒是自来熟得很,道:“你坐着吧,我自己找。”
  他进去堂屋看了眼就确认了厨房的方位,不一会儿就提着空篮子出来,问蒋宜周:“你生病了?”
  “是啊。”蒋宜周用力呼吸了一下,发现鼻子已经完全不堵,也不打喷嚏了,“不过现在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吾掠外公的药真好用。
  “身体真弱。”阿果鄙视道。
  蒋宜周心道,像他那样穿一条裤衩摔一跤受一次惊吓,又穿着湿淋淋的衣服走回来,谁能保证绝对不感冒?
  他懒得跟小屁孩一般见识,说:“替我谢谢秋叔。”
  阿果在院子里左右看了看,搬过来一张凳子在旁边坐下,道:“我还是第一次进来这院子呢,没想到建得真不错。”
  哪儿不错啊?这院子一看就好几年了,处处透着质朴的实用风格,半点没有设计感。
  蒋宜周觉得稀奇:“你以前从来没来过?”
  “是啊。”阿果老实点头,“村里就没几个人来过。”
  “啊?”蒋宜周很吃惊,“为什么?”
  阿果看他的眼神仿佛蒋宜周才是异类:“因为吾掠叔叔不跟别人打交道呀,大家不熟怎么好意思串门呢。”
  蒋宜周想起吾掠不苟言笑的性子,觉得这也算情有可原。
  阿果又道:“而且这院子建在半山腰上,前后左右都没有邻居。村里大人吓唬小孩,都说这儿住着个疯子,会吃小孩,就更加没人敢往这边跑了。”
  第15章
  蒋宜周不乐意了:“什么疯子,大家怎么乱说话呢。”
  阿果耸耸肩:“他一直披着头发,胡子也不刮,小孩子看到会害怕嘛,于是就都传他是疯子咯。”
  “他才不是。”蒋宜周表情严肃,“以后要是别人说,你也要帮忙纠正,知道吗?”
  他是长辈,而且他爸妈的工作还多亏了周勤勇介绍,阿果这个人很懂知恩图报,爽快应下:“好,下次要是再有人说,我就骂回去。”
  蒋宜周这才满意,想了想,又试探地问起另一件事:“你们小孩子不怎么过来这边,大人也不过来吗?比如你爷爷。”
  阿果虽然已经十多岁,但对于村里人情世故的了解毕竟很有限,回想了一下,如实道:“我家好像和吾掠叔叔从来不打交道呢,所以昨天下午他突然跑到我们家,我爷爷才特别吃惊。”
  现在吃惊的变成了蒋宜周:“我哥昨天去你家了?”
  “是啊。”阿果没想到他居然不知道,解释道,“昨天下午刚开始打雷他就过来了,说找你,但我爷爷告诉他你早就回去了,他也没说什么,马上就走了。”
  蒋宜周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出。
  昨天雨停回来的时候,他注意到院子里晾着的衣服都被收进去了,桂花树下的椅子也都搬回了屋里,还以为是吾掠回家午睡,去祠堂上工的时候恰逢下雨,这才会碰巧遇到在樟树下躲雨的他。
  但如果按照阿果的说法,吾掠专程去找过他,难道是没找到人,又转而回家找?
  蒋宜周原本只想打听林孝秋为什么和吾掠关系平平,意料之外居然得知了昨天的细节,心下不由十分复杂。
  他的心思全写在脸上,阿果努力打消他的感动:“我爷爷说,吾掠叔叔自己有心结,当年他妈妈就是暴雨天走丢的,第二天就被人在小河里发现,所以他才会一下大雨就紧张。”
  原来是这样。
  蒋宜周问:“你还知道什么?关于他妈妈的事。”
  阿果想了想,摇头:“没有了,好多年前的旧事,现在大人们都不怎么聊这个。”
  蒋宜周有些失望,阿果却突然道:“不过我知道,吾掠叔叔当年被退学回来,不是因为他成绩不好,是因为他有病。”
  “退学?有病?”蒋宜周皱眉。
  阿果点头:“大人们是这么说的。”
  蒋宜周想不通。
  吾掠看起来身强体健,打架的话蒋宜周没把握能赢他,他能得什么病直接退学?
  或许是高考状元好端端从大学辍学回来,村里人都觉得脑子有问题,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谣言?
  这样就说得通了。
  蒋宜周问阿果:“你认识刘癞子吗?”
  吾家村户数不少,阿果也不是家家都认得,将普通话称呼转换成方言之后又认真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见他知道的也不多,蒋宜周便不在这上面继续纠缠,转而问:“你怎么突然叫吾掠叔叔了?”
  阿果一脸理所当然:“爷爷让我管你叫叔叔。他是你哥,当然也是叔叔。”
  蒋宜周伸手揪了揪他的脸,道:“以后不许说吾掠坏话,知道吗?你也说了,他是我哥。”
  阿果走了,走之前蒋宜周从厨房装了一碗糖渍杨梅让他带回去吃。
  不能让客人空手回去。
  不知不觉间蒋宜周居然也懂得人情往来的道理,不知道蒋惜文知道后会不会欣慰得抹眼泪。
  蒋宜周想打电话给他爸,问问吾掠和那位吾阿姨的事。
  虽然关于长辈的纠葛他没有八卦的立场,但吾掠的事他总能问吧?不清楚情况的话,他在这儿不是两眼一抹黑么?
  所以他自认为打个电话也算合情合理。
  但心中顾虑太多,最后还是放弃了。
  感冒症状缓解,下午蒋宜周就跟着吾掠上祠堂玩去了。
  虽然吾掠不觉得祠堂哪里好玩,但蒋宜周想跟着,也就随他了。
  蒋宜周倒也不是多爱热闹,留学那几年,俱乐部、派对他参加得并不多,但他平时朋友不少,让他独自一人守着半山腰的院子实在有点冷清寂寞。
  尽管吾家祠堂阴森森的,但有吾掠在,两人聊天也能打发时间。
  虽然吾掠接话的次数不多,但蒋宜周完全能自得其乐。
  殿内光线昏暗,仅凭手电筒照明,时间一久容易伤眼,平时每隔一个多小时吾掠会下来,到旁边的小房间歇一歇。但蒋宜周一来,直接就把人拉到外面的大樟树下一边远眺一边闲聊。
  他现在倒是不怕吾掠了,虽然才短短几天,但他已经深刻了解到对方在他身上投射的兄弟情谊,一下大雨就到处找弟弟(即便有别的原因),不是担心他是什么?
  拿蒋惜文以前点评儿子的话,这家伙小时候就深谙撒娇之道,养成了一种打蛇随棍上的难缠劲儿。如今把这功力用在吾掠身上,吾掠果然也毫不例外地拿他没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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