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倒是吾掠,不打伞,还赤着脚,顶雷冒雨地找来,不是比他更危险?
  就这样,蒋宜周又回到了祠堂,只不过这次身边有吾掠,那种害怕的感觉神奇地消失了。
  没有去正殿,吾掠带他进了上次和吾舅舅说话的那个房间。
  这房间就修在正殿的旁边,进去之后才发现相当狭窄低矮,蒋宜周抬手就能摸到天花板,对着院子有一个拱型的小窗,用纸糊住了。
  房间里很暗,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香气。
  吾掠转身到旁边翻找起来,他这一让开,透过身后小门照进来的薄弱天光,蒋宜周才看清,角落里堆满了大包大包的香烛纸钱。
  难怪会有香气。
  蒋宜周低头,才站了一会儿,地上已经聚积起一小滩水。
  正发着愣,旁边递过来一块毛巾。
  吾掠道:“擦擦吧。”
  “这儿怎么会有毛巾?”蒋宜周向狭小的空间看了看,“你住在这儿?”
  房间虽小,却堆放了不少东西。
  角落里的香烛纸钱占了很大空间,靠窗的位置还摆着一张黑漆长条桌,剩余的空地上放置了一张窄窄的竹床,此刻上面正叠放着一张勾花毛毯。
  “偶尔会在这里午睡。”吾掠道,“这是枕巾,用来睡觉垫着头,你别擦脸,把身上雨水擦掉就行。”
  蒋宜周拿着毛巾,有点迟疑。
  被大雨这么一浇,吾掠比蒋宜周要狼狈得多,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像个从热带雨林钻出来的野人。
  看着那一绺绺垂下来的湿头发,蒋宜周就不太想拿这不知道睡了多少次的毛巾擦了。
  但现在条件简陋,也容不得他挑剔,而且没有吾掠,他现在还在大树底下躲雨,说不准已经被雷劈中,救护车在乌拉乌拉赶来的路上。
  吾掠却不再管他,在蒋宜周迟疑的当口,他干脆利落地脱掉身上的白色t恤,赤着上半身,光脚走出房间,蹲到廊下把衣服里的水拧出来。
  原本被衣服遮挡的地方一片白皙,肌理走向能明显看出体力劳动的痕迹,线条饱满漂亮,体脂率应该不太亲民。
  蒋宜周捏了捏自己完美的肱二头肌,稍稍自信了些,转过身才把上衣脱了,拿毛巾把身上的水略略擦干净。
  擦过之后就发现干爽的感觉可真好,也忘了一开始的嫌弃,用毛巾抹了把脸,又去擦头。
  于是,等吾掠拧了几次,把衣服重新套上,回头就见蒋宜周把长裤都脱了,全身就剩一条小裤衩,正低头用毛巾擦得很欢快。
  第12章
  察觉到吾掠的视线,蒋宜周有点尴尬地揉了揉半潮的毛巾,解释:“放心,我没用来擦脚,也没擦那啥,待会儿一定给你洗干净。”
  吾掠的目光落到他身后的竹床上,说:“擦完就裹上毯子,小心感冒。”
  “哦。”蒋宜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拿过毯子摸了摸,还挺厚实。
  再回头就见吾掠已经拿过他丢在一旁湿哒哒的衣裤,走回廊下,用力拧去衣物里吸饱的雨水。
  蒋宜周裹着毛毯坐在竹床上,等吾掠把拧去水分后依旧潮湿的衣服裤子搭放到窗前的长桌边,就扯开一半毛毯,邀请道:“你也把衣服裤子脱了吧,反正这毯子够大。”
  吾掠轻轻摇了摇头:“待会儿雨停了就走。”
  这是懒得折腾的意思。
  蒋宜周抿了抿唇,打量他赤着的脚,问:“你鞋呢?”
  吾掠低头看了眼,随口道:“雨太大,没注意落在哪里了。”
  说着,他走出去,就着屋檐边倾倒下来的雨水洗脚。
  蒋宜周裹着毛毯跟出去,在他旁边蹲下,看他洗完脚又洗手,迟疑着小声问:“我能不能叫你哥呀?”
  吾掠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随你。”
  于是蒋宜周就轻声叫了一句:“哥。”
  虽然吾掠没应,但蒋宜周心里已经挺满足了,他看着遮天盖日的雨幕,思绪发散,突然想到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下雨的话,稻田里的那些小蝌蚪应该都活下来了吧?”
  吾掠又看了他一眼,道:“进去吧,小心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
  蒋宜周感觉他的眼神似乎比之前柔和了许多,自觉在昨天的话题上赢了一筹,心情愉悦,乖乖听话进去了。
  等吾掠回来,他眼睛忍不住跟着他的身影转,半晌后,开口道:“我很多事情不懂,是因为以前从没经历过,不是因为我笨,我都念完大学了,智商肯定没问题,你别嫌我麻烦。”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在一个大学肄业的人面前说自己念完了大学,不是秀优越感是什么?
  好在吾掠似乎并不介意,望向他的目光也很平和:“没嫌你。”
  蒋宜周终于放下心来。
  自从来到吾家村,他一直想向吾掠表达自己的善意,但始终都没有机会。反倒是吾掠一直在照顾他,显得他衣食不能自理似的。
  他好不容易住进半山腰的院子,很不想因为太废柴导致中途被赶出去。
  想给吾掠留下好印象,可他确实在生活方面经验不足,蒋宜周只希望吾掠能给他时间,证明自己并不是一直需要人照顾的废柴。
  可蒋宜周这个人吧,非要得寸进尺,知道吾掠不嫌他之后,眼珠一转,问道:“那你……讨不讨厌我妈?”
  吾掠眉毛都没动一下,道:“我不认识她。”
  潜台词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他讨厌干嘛?
  蒋宜周略感心安,正常人这时候就会聪明地结束话题,可他却坚持在危险的边缘试探:“那……你恨不恨爸爸?”
  “周勤勇?”
  蒋宜周这才发现,虽然长得潦草,但吾掠有一双很黑很锋锐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要照亮到人心里头去。
  他不由瑟缩了一下,勉强点头:“嗯。”
  吾掠望向密雨噼啪的院子,似是看雨,似是回忆:“我曾经给他写过信,可他从来没回过。”
  蒋宜周微张着嘴,差点咬到舌头,微一迟疑,干脆利落地道歉:“是我当时嫉妒,把信丢了,对不起。”
  说完,他心里一阵忐忑,很怕吾掠挥着胳膊就把他揍一顿。
  可是,如果揍一顿能让吾掠解气,好像他也并不吃亏。
  蒋宜周都做好迎接一顿毒打的准备了,谁知吾掠却一直没动,反而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似乎原谅了他。
  蒋宜周有点遗憾,又有点别的情绪,说不上来,很复杂,五味杂陈。
  继续聊关于周勤勇的话题只会让气氛越来越差,蒋宜周决定就此打住,问出另一个这几天一直好奇的问题:“你每天在这儿做什么?”
  吾掠拿过一旁的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拧干水。
  那可是他擦过腿的,蒋宜周都来不及阻止,就见他迅速擦完,从挂在墙上的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块碎花头巾,三两下把头发包住,道:“跟我来。”
  这是要带他去看的意思?
  蒋宜周也赤着脚,裹着毯子,满腔期待与好奇地跟上。
  他们跨进光线昏暗的正殿,外头下着雨,照进来雾蒙蒙的光线,使得殿内比之前还要昏暗。
  吾掠拿过供桌上的手电筒,走过去把地上的木梯扶起,搭到房梁上,搭稳之后就向上爬,他身手矫健,没费多少功夫就上了房梁。
  很快,上面传来他的声音:“上来。”
  蒋宜周仰头看着,有些忧虑:“这,我们两个大男人,那个横梁不会断吧?”
  吾掠道:“不会。”
  于是蒋宜周就一手抓着毛毯,一手把住木梯边沿,一级一级慢慢往上爬。
  剩下最后一级时,上方的吾掠伸手抓住他胳膊,一把将人拉了上去。
  还来不及感叹吾掠力气真大,蒋宜周的眼睛略略适应了上面的黑暗,就开始打量四周。
  随着手电筒光芒所照之处,只见这上面的立脚之处并不止横梁,还有一块厚厚的板子,用十几根长竹条紧紧扎成,横放在在横梁与横梁之间,方便过人。
  而此刻吾掠就挪到了长竹板上,蹲着身子将手电筒照向墙面。
  这一眼,直接让蒋宜周看呆了。
  第13章
  这上面画着一幅幅颜色瑰丽的画,每一幅都有普通半面墙大小,但因为祠堂墙高且宽,倒不显得宏伟,只是一幅幅紧凑排列,让人应接不暇。
  画面上,红日、金乌、神树、天神以及各式各样人首兽身的异兽,还有比肩日月的巨人,用色大胆奇异,纹理笔触舒展饱满,强烈的神性和鬼气诡异地交织着。
  “这是你画的?”他目瞪口呆,看向吾掠,鼻尖嗅到淡淡的漆味,“漆画?”
  “嗯。”吾掠道。
  蒋宜周觉得不可思议:“你学过?”
  他记得,吾掠一直都是认真读书的好学生,辍学后才回到乡下,没听他爸说过吾掠擅长绘画啊。
  “刚学。”吾掠移动手电筒,“跟着参考书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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