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谢恒逸抬起下颌,目光错开撑桌暴起的谢嵘,转看向齐延曲。
他的话不单是说给谢嵘听的。
屋子里的审判者,可不只有谢嵘一个。
后者毫无反应。
前者反应大了。
谢嵘见谢恒逸不以为然,火气顿时又冲了上来,脑门嗡嗡发热:“你太意气用事了!”
说着,她用力朝桌面拍了一掌。
整张桌子瞬间抖三抖。
“到底是谁在意气用事?”谢恒逸嘴角微微抽了抽,“你倒是说说,我这回犯了什么错?”
以及,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这个问题他不打算问谢嵘。谢嵘身上的枷锁纷繁复杂,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谢嵘有抗争的勇气,不会向家里人低头;却没有抗争到底的狠劲,总会对社会上的人屈膝。
就像现在,他仅仅是对齐延曲照顾不周到,在谢嵘眼中似乎犯下滔天大罪。
他确实把人得罪了,那又如何?他保不齐以后还会继续得罪到彻底为止。一直不彻底就一直不止。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的?
“不知悔改!”谢嵘骂道。
对,就是不知悔改。谢恒逸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谢嵘见了,刚平息的怒气又回流了上来:“你还好意思问错哪了?”
顾不上留面,谢嵘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先问问你,齐警官的腿受伤跟你有关系没有?”
谢恒逸认真思考了下:“有吧。”
她就知道!谢嵘神色一凛,屏息凝神,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正旁观的齐延曲眼帘微垂,掠视了谢恒逸一眼。
“他受伤的时候有在跟我一起呼吸空气。”谢恒逸扯着吊儿郎当的语调道。
语毕,谢恒逸察觉到刚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被移开,蜻蜓点水般。
“你当我跟你闹着玩?”谢嵘气极了,眉心深深皱起,面色严肃,“别以为你能瞒住我,来的路上都有人告诉我了。”
谢恒逸一猜便知:“隔壁那老太太?她告诉你什么了?”
“别想套我的话,你就说,你是不是对齐警官动粗了?”
“动了,”谢恒逸停顿了下,“但没动粗。”
谢嵘差点没被他的大喘气式说话吓死,心情一上一下地波动:“没动粗?没动粗那保安怎么会来?总不能是来捉贼的吧!”
“就算是我听岔了、没这码事。你又为什么逼齐警官穿女人家的衣服?难道不是你故意羞辱?”
“对、对,这不叫犯错,这叫胡闹!”
谢嵘将憋在心里头的话一股脑说完后,发现饭厅陷入了诡异长久的沉默。
原本空气中涌动的暗流凝滞住。
谢恒逸低头扶住前额,手指半掩住眉眼,心中升起一种被傻子耍了的无力感。
为了省事,他没跟谢嵘解释太多,只说齐延曲是暂住养伤。万万没想到谢嵘会过度理解成这样。
“无话可说了吧?齐警官,你放心跟我走。”谢嵘边说边热忱地看向齐延曲。
谢恒逸跟着看过去。
在两道炙热的注视下,齐延曲扶正披在肩头的大衣,旋即含蓄表示拒绝:“今天不太方便,还得麻烦谢恒逸陪我去复查。”
短短一句话,落在谢恒逸耳里,怎么听怎么舒坦。
尤其是“谢恒逸”这三个字,从齐延曲口中出来,怎么听怎么觉着顺耳。
谢恒逸眼底漫起愉悦,唇角扯出浅浅的弧度,近乎挑衅地望向谢嵘。
在谢嵘气急攻心的前一刻,谢恒逸针对其误会的几个点,不紧不慢地解释了来龙去脉。
适当地略过了一些细枝末节。
当提到谢蔡时,谢嵘表情发生了明显变化,但没详细追问。
搞清楚状况后,她发觉自己误解得离谱,有点尴尬:“要不,复查我陪你去?”
“人家齐警官指名道姓了让我陪,你凑什么热闹?”
谢恒逸起身站到齐延曲身后,不容争辩地掌住了推手:“再说了,当陪护得有劲。”
……
出了谢蔡一事的意外,大门需要换锁。
这个任务被交给谢嵘。
而齐延曲的话自然不是找借口,如今伤口已养了一个半月,刚好到医生事先嘱咐的节点。
专车直达市医院门诊楼前。
自动感应门向两边滑开,轮椅碾过大理石地板,淡淡的消毒剂味飘散在大厅中,病人护士行色匆匆。
齐延曲本以为谢恒逸会就此撂担子不管,顶多帮他叫个陪护。
事实出乎他意料,谢恒逸言出既遂,果真陪同进行了整个复查过程。
从踏进医院起,谢恒逸就一脸正色,比平常更加耐心专注,轮椅在其掌控下平稳前行,很少有颠簸。
能感觉出来,确实有劲。
齐延曲余光扫过谢恒逸小臂绷紧的肌肉线条,不经意间想到:这人正经时相处起来还是挺舒服的。如果能一直这般正经就好了。
不仅相处起来舒服,干事也利索。
没花多久时间,便将复查流程走得差不多。
x光片拍了,临床评估测了,确认可以拆除石膏了,不过正式报告要等一个多小时才出。
在大厅等候时,齐延曲偶遇了熟人。
女生雀跃地小跑过来,面上带着极有感染力的笑容,露出整齐的牙齿:
“师兄你腿怎么样啦?自打你休假,赵局茶饭不思的,昨儿又提你了。上个月出了个好有意思的案子,等你回来我讲给你听呀!”
陈云彩,部门小师妹。年轻有朝气,话又密又多,一聊起来就没完。在齐延曲面前还算收敛。
“我会尽快回岗。”齐延曲垂眸回道,态度一贯的漠然。
额前碎发长得有些扎眼,他随手拨至耳廓上方,无济于事,发丝不一会儿便又垂落下来。
陈云彩见状,递过去一个纯黑色发夹,同时注意到了谢恒逸,询问道:“这位是师兄的朋友吗?”
齐延曲没接,也没回话。
实在是一个很难答的问题。不如不答。
侧边的谢恒逸始终直视着轮椅上的人,没听清陈云彩说了什么,同样没回话。
见女生看向自己,他迟疑两秒,以为是让他代劳的意思,便接过了对方手中的发夹。
他用指尖梳起齐延曲的碎发,动作很不熟练,发夹还没凑近,便被冷冷剜了一眼。
挺凶。
谢恒逸却没有半分不愉,反而勾起唇角。
不乐意戴那就不戴,大不了他戴。
他把发夹往自己头上随意一别,歪了歪头展示给齐延曲看。很无聊很贱的行为,他自个都觉得幼稚。
殊不知,此举落在不知情人士眼里,就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令陈云彩幡然醒悟:“我懂了!不好意思!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她就开溜,跑得比来时快了好几倍。
谢恒逸看了眼陈云彩的背影:“同事?”
那肯定也是警察了。
“为什么不趁机揭露我的罪行?”谢恒逸用着近乎质问的语气,尾音却慢悠悠拉长。
“齐警官,你能逃掉的,为什么不逃?”
第27章 高风亮节
年纪小的人总是喜欢问为什么, 凡事都想刨根问底,想看透每一个人。
这不切实际。
齐延曲正思忖着该如何回复,面前的人已等不及了。
“啧。”谢恒逸再次替齐延曲撩开碎刘海, 催促道, “吭声。”
食指指尖轻蹭过额头, 没了碍事的发丝遮挡, 那一双无波无澜的乌眸呈现无遗, 不躲不避。在漆黯的瞳仁里,谢恒逸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出现在了齐延曲的眼中, 可齐延曲眼中没有他。
谢恒逸最先冒出的念头是:这怎么行?这不公平。
他方寸大乱, 齐延曲却像个局外人。
怎么能这样?
他瞬间不悦到极点, 刚要发作,倏然感觉头皮一痛:“嘶——”
一股力硬拽着他的发根,扯得他斜过了头。好在头发没有被连根拔起, 仅在过程中崩断几根。
他皮笑肉不笑:“齐警官,还嫌我幼稚呢,你幼不幼稚?”
齐延曲凭借蛮力取下了谢恒逸头上的发夹。
情绪化举动,的确很幼稚。
原因是他不喜欢谢恒逸这样的眼神。这样如同在实施侵略掠夺的眼神。
见到谢恒逸的第一眼, 齐延曲就感受到了这人身上的无赖气息。
再有一点就是——这个无赖顶着一张使人心跳加速的脸。
不是怀春的那种心跳加速, 是被视为猎物时、出于警觉产生的心跳加速。
粗粝张扬的面目,在刻画棱角处用尽笔墨, 连眉峰走势都透露出强烈攻击性, 正似深渊中潜行凌驭的野兽,皮下仿佛是一团烧不尽的不羁烈火,原始纯粹。
不讨喜。
长得不讨喜,说话也不讨喜。
冰凉的刘海夹前端抵上谢恒逸的脸侧,并不锋利, 割不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