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警官脱下了那身刻板的大衣,着了一件府绸面料的白衬衫,洁净平整。最上方的纽扣没系,领子朝外敞开些许。
谢恒逸不得不再次感谢父母给了他双好眼睛,即便长期对着显示器工作,他的视力依然多年保持在5.2,以至于让他能看清警官锁骨处浅褐色的小痣。
这就是齐鑫歌说的礼物?
嘶,他忽然相信好人有好报了。
这不?看不惯的人都给他送到家门口了,还是战损版。岂不是他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
长久无话。
谢恒逸的探究视线称得上倨傲无礼,在旁暗中察看的齐鑫歌觉得怪异。
十分怪异。
齐鑫歌对他这位好兄弟是有几分了解的。
只要没有立刻拒绝,那这事大概率就能成。
眼下谢恒逸确实不像要拒绝的样子。
可也不像是乐意接这活的样子。
为了不让气氛持续怪异下去,齐鑫歌简单介绍了一句:“这就是我哥,亲哥,搁你们学校边上那个公安局上班……”
不等齐鑫歌往下介绍名字,谢恒逸已经喊道:“齐警官。”
出于基本的尊重,齐延曲仰头跟此人对视。
然后他看清了男生的脸。
对于这张脸,就不止是一点熟悉了。
能凭借一面之缘给他留下记忆的,少之又少,谢恒逸算其中最出众一个。
脸长得不错,除此之外,一塌糊涂。
齐延曲神色丝毫未变,语态平和:“抱歉,我弟弟不懂事。”
意为这事就此作罢。
先不说谢恒逸会不会同意,就算对方不计前嫌同意了,他也不会同意让一个学生来照顾他。
他按了按太阳穴,难得直接发号施令道:“齐鑫歌,回去。”
齐鑫歌不明白他为什么变卦了:“啊?”
虽然不理解,但他下意识听令,双手握住了推把,并往前推了推。
没推动。
卡住了?
齐鑫歌对自己的力气和推轮椅技术深信不疑,便弯腰检查了下四个滚轮。
没有石子,没有沟坎。
他、轮椅和路面都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出现在……
齐鑫歌怒目瞪向握在推把上的第三只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苍劲有力的大手,来自谢恒逸。
谢恒逸无视掉齐鑫歌的干瞪眼,牢牢按住推把,使得轮椅无法动弹:
“既然是齐警官遇到了麻烦,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齐鑫歌再度:“啊?”
你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谢恒逸面上坦坦荡荡,手上力道猛然加大,抢占了推把的掌控权。
——这个送上门的礼物,他收下了。
“你要是有事可以走了。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哥的。”
齐鑫歌被迫松手,退至一边,眼睁睁看着好兄弟顶替了他的位置。
他没有不满,反而把自家的钥匙交了出去,欢欢喜喜地庆幸:不需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临走前,他还在齐延曲耳边悄摸讲小话:“我就说吧!我这兄弟是个大好人,看着铁石心肠,实际上耳根子贼软。哥你在这安心等我回来!”
察言观色的能力十分堪忧。
等他回来收尸还差不多。
齐延曲欲言又止,难得有了几分无措。
能怎么说?能说什么?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他们有过节。
回想起这段时日齐鑫歌的无微不至,齐延曲就更没有拒绝好意的道理了,索性什么也没说,任由其远去。
大不了等会临时叫个护工把他推回家。
第7章 亲力亲为
暖光线打造出的温馨氛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不含分毫绮念的空气,冰凉干燥,诡异十分。
短暂的一分钟被拉长,齐鑫歌欢快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剩下两人的视野里。
齐延曲率先收回视线,伸出手,吐出两个字:“钥匙。”
身侧的人没有动作。
敏锐的第六感提醒着齐延曲,有个炽热虚无的东西在他身上流连。
宛如滑腻的蛇信子在收集信息,而迟迟没有攻击。
他保持着摊开手势没动,好一会儿,才听到钥匙跟挂件碰撞的窸窣声。
谢恒逸用食指勾着钥匙圈,把钥匙近距离展示在齐延曲眼前。
戏耍一般。
钥匙随惯性晃动着,齐延曲明知这会是个圈套,还是抬手做了个抓取的动作。
果不其然,捞了个空。
悬在半空中的手虚虚握着,他脸上是早有预料的镇定,垂眸欲要将手放下。
放到一半,谢恒逸的手突地离开了推把,转而覆上了齐延曲的手背,将那莹白的五指包裹着合拢。
此番举止同他口中说出的话一般强硬:“开门这种小事我来代劳就行了,毕竟你弟弟特意嘱咐过我,照顾哥哥要亲力亲为。”
齐延曲手的骨架大小与正常成年男性无异,修长匀称,白到皮下淡青色脉络都明晰了起来,惟有指尖和饱满圆润的甲床透出粉意。
这只手执笔或翻阅卷宗时是灵活有力的,然而此时被攥在宽厚掌心中、连挣脱都做不到。
钳制方和被钳制方,一明一暗、一深一浅,相形见绌。
齐延曲没有表现出慌张,尽管谢恒逸把他的手攥得生疼,他也并未在意。
他独独在意的,是这人手心里黏乎乎的汗液跟酒液。
从娱乐场所出来后不洗手的么?
……很恶心的触感,而且感觉很脏。
他原本放松的姿态有点僵住,另一只手不由捏紧了扶手,心道现在有部分学生真是糟糕透了,年纪轻轻就学会了纵酒,再好的身体也迟早提前透支。
当然,谢恒逸对自己身体即将透支一事并不知情,他只知道面前的人极度抗拒他的接触。
齐延曲的不自在太过明显,被轻而易举看穿。
联想到其先前掩鼻的动作,谢恒逸脑子稍一转就猜出了缘由。
闻不得酒味?还真金贵。
怪不得这么脆,就一两个月没见,伤成这副惨样。
“很抱歉我弟弟擅自打扰你,”齐延曲尽量忽略掉鼻尖萦绕的刺激气味,好脾气地道了第二次歉,“我不知道他说的朋友是你,这并非我本意,我会另外找人,你只当今晚没见过我。”
说完,他微微前倾,尝试去拿谢恒逸挂回腰间的钥匙。
恰巧这时谢恒逸低下了身子。
齐延曲的脸差点撞上对方的肩膀,好在他及时撤了回来。
即便如此,两人的距离还是被拉近了。
近得齐延曲喘不过气,想退后,却退无可退,上半身已跟椅背贴得严丝合缝。
这个人简直像在酒缸子里泡过似的,扑洒出的气息都带着令人发晕的酒味,引得他浑身不适。
齐延曲一忍再忍,始终接受不了自己也染上这种难闻味道。
无奈挣扎多次无果,反将手背上的皮肉磨得阵阵泛疼。
他刚要开口让对方离远点,谢恒逸已松开了他,站直了身子,并不经意问起他小腿受伤的原因:“韧带损伤?骨折?”
似乎方才只是在察看他的伤情。
齐延曲收回惨遭揉磨的手,不语不答。
他要说的都说得很清楚了,没必要扯其他有的没的。
“齐警官,行动不便就别逞强了,你这样恐怕连自己回家都难吧?”
谢恒逸说着说着,目光触及齐延曲手背上的红痕。
那貌似是他干的。
但不是他故意干的。
他报复人向来是攻心不攻身,只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不会采取这么低劣的手段。
莫名地,谢恒逸感觉自己变low了。
尤其是在齐延曲眼中,绝对已经变成一个幼稚的low货了。
low货谢恒逸移开视线,继续道:“我既然答应了会帮忙,就不会中途反悔,否则到时候你出了意外算谁的?你弟弟回来不得怪罪死我?”
听着好像很合情理。
但齐延曲不听。
他左耳进右耳出,固执地冷声重复:“钥匙。”
见状,谢恒逸也懒得废话了,直接上手推着轮椅驶过住宅前庭,把人带进了屋里,顺便落了个锁。
甚而他将钥匙从落地窗的窗洞扔了出去,彻底断了齐延曲的念想。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一楼的灯上了楼,完全不顾那位被他强行留下的客人。
客厅登时陷入漆黑中。
玄关处,一双清亮的寒眸静静注视着,将谢恒逸胡搅蛮缠的行为尽收眼底。
齐延曲没有出声阻拦。
不知过了多久,他单手驱动轮椅至茶几旁,在桌上抽取出几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手。
……
可能是因为家里多出来个陌生人,谢恒逸这一晚睡得相当不好。
昨天回到卧室后,他洗完澡在床上干坐了一个小时,也没等到齐延曲来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