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可越是想要释然,就越是需要佐证,以至于他还是问出来:“若真是如此,沈玦为什么不向我解释清楚?”
赵锦仁深深地看着他,摇头,说:“我不清楚,这个问题,还是问沈玦吧。”
赵锦仁侧首,目光落在屋门旁清瘦的身影上。
沈玦撑着门框,肩膀披了件外衣,脸色苍白,注视着他们。
殷木槿见赵锦仁转头,怔愣了下,才后知后觉地向后看去。
沈玦朝他笑笑,发丝轮廓被房檐下灯笼的光圈出一层柔软的光晕,温暖得让人想要落泪。
赵锦仁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提溜打转,稍加思考,会意一笑,起身告辞,走了半程,又退回来,抱住小翠的脖子,生拉硬拽地扯走了。
殷木槿看到沈玦的打扮,皱眉,提醒道:“夜里寒气重,你穿太少,回屋坐着吧。”
沈玦却像是没听到他说话,自顾自走过来,坐在赵锦仁的位置上:“赵锦仁不是说了吗,醒了就没事了,你不要太过紧张。”
殷木槿有些诧异:“你都听见了?”
沈玦“嗯”了声:“本来就快要醒了,只是眼皮太重了,抬不起来。”
“既然都听见了,那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玦似乎不急于辩白,只是抬头看月亮,殷木槿也不逼迫,事已至此,答案重要,却也不重要。
许是天气晴朗的原因,今晚的月亮皎洁到像是被人刚刚擦洗过,玉盘一样,光亮洁白。
他又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许多年前,两个天真年少的孩子蜗居于此方狭小天地,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苦乐掺半。
他们虽是年少,肩上却早早有了担子。
白日里,沈玦要完成那群人交给他的任务,殷木槿则要离开靠不住的沈府,外出做工,帮人写信或者在饭馆里做小二,亦或者做个饭堂的跑腿,他要赚些银子,好让自己与沈玦活下去。
那时候,沈玦还没成为那群人手里举重若轻的角色,夜里没有很多任务要做,所以可以偷闲,同他一起坐在院子里,或者爬上屋顶,仰躺着数星星。
星星有多少个呢?
两个孩子从没有数明白过,因为数着数着,他们就会有新话题,开始说天侃地。
大把的喜怒哀愁一搅和,就是一整夜的谈资。
那时的月亮和今天的一样圆吗?
殷木槿记不太清了,那样的日子太平常,没有刻意去铭记,逐渐模糊了。
只是蒙了层雾气的场景里,总有一轮不起眼、却永远在的圆月。
头抬得累了,殷木槿收回目光,他瞧见沈玦眼中溢出的怀念,猜测他应当也是想到了从前。
只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世人都难逃物是人非,更何况他们几经崎岖辗转,只是拥有现在,就足以庆幸。
过了会儿,沈玦也看累了,低下头。
“是非对错论迹不论心,深究没有意义。”沈玦说。
在已经铸就的大错面前,所有的解释都是找补,非但不能改变过去,还会让当下更难堪。
殷木槿注视着沈玦,看他震颤的眸光和难堪的神色,他做不到视而不见,也无法纵容沈玦陷进一个人的固执圈里。
“主动和被迫,怎么可能一样。”
沈玦已经起身,披在肩上的外衣有些下滑,脆弱的脖颈袒露在月光下,神圣却脆弱。
可沈玦最不该给人的印象,就是脆弱。
他该有的,应该是年少时,或者失去记忆时的那样,被囚困却不气馁,永远怀有希望,于断崖处劈出新路,绝处逢生,慷慨高歌。
沈玦不知道殷木槿在想什么,只是看向他,哀求道:“不一样又如何呢?都已经发生了,难道只要我说一句‘非我本意’,造成的伤害隔阂就会消失吗?”
沈玦摇头,对殷木槿一字一句说已经不奢望更多,所以就让过去安生待在那,好吗。
向来明媚示人的眼睛里装满畏缩与痛苦,殷木槿突然有些后悔提及这些。
若是没有提到这些,沈玦醒来,会挟着朋友身份向他寻求安抚,然后借着这层保护伞,半真半假的说他有点痛,有点累,想有人陪着。
可现在不会了。
纵使无论沈玦是否被胁迫,他都选择接受。
沈玦却迎了个当头一棒,敲得缩回去,回到和他的朋友关系更远的位置。
那距离下一次鼓足勇气试探,需要多久?
一日?一月?还是又一个七年?
殷木槿一时无言,沈玦迟钝地感知到冷,打了个寒战,拢好外衣,说先回屋。
他走在前面,殷木槿没有跟上来。
所以话音也停留在原地,没有死命催促的紧迫。
殷木槿说:“好,就让过去待在那。”
沈玦终于松了口气,想对殷木槿道声谢。
可他才转身,殷木槿就追上来,低头逼近,两人之间的空气被无情挤出,沈玦快要呼吸不上来。
他无助,下意识惶恐,望着对方,祈祷殷木槿和先前一样善解人意。
可他错了。
殷木槿没有让他逃避的意思,而是像野兽一样步步紧逼,一寸一寸,迫使他由希望到绝望,最后退无可退,任人宰割。
殷木槿目光锁住他,不容置喙道:“既然现在不是时候,那就等到所有问题都有意义了,我再重新问。”
第57章 就当我没说过
经过那日夜里不算争吵的争执后,两人都心照不宣,默契地退回到合适距离。
放弃不符合身份的亲吻、拥抱,睡倒还是在一张床上,只是两人间,多了一道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存在的线。
今日刚入夜,雨就飘飘洒洒地落下。
夜风在凉雨里趟了一遭,染上湿漉的寒气,吹开一叶窗,闯进屋里,直往同床共枕却睡得泾渭分明的两人中间钻。
两人盖着同一张被子,身体却离得远,被子裹得不紧,恰让灵巧的风钻了空子,往里一卷,裹走了被窝里大半的暖意。
睡在里侧的人应该不太禁得住冷,人虽还在睡梦中,身体却自发地寻找热源,靠上了不远处暖烘烘的身体。
不消片刻,就手脚并用地缠上去,像是于凛冬终于寻找暖炉,把散发着热意的暖炉紧紧抱在怀中,不再松手。
于是睡得香甜。
雨丝细密,落在檐角窗棱时仿若温柔的笔触掠过,留下色彩,却无声无息。
夜很深,也很静谧。
本该熟睡的殷木槿却于墨色中缓缓睁开了眼,近来诸事缠身,他忙碌劳累却总是睡不沉。
是以,沈玦刚一翻身,他就醒了。
他以为沈玦是起夜,或是口渴了寻水喝,不曾想沈玦竟是往他身上挨。
熟悉久违温度贴上来,转瞬就将他连日来的疲惫驱散一空。
殷木槿发现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可他太留恋沾在身上的温度,迟迟下不定决心起身关窗。
耳边的呼吸均匀安详,沈玦睡得正沉,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这几日的沈玦像是被他那晚的质问吓到了,缩回龟壳里,待他分寸有礼,兢兢业业,挑不出半点错处。
殷木槿最不想要的,就是做事还要拿捏分寸的沈玦。
可面对沈玦,他又无可奈何,于是只能和沈玦不尴不尬的相处,没有逾矩,没有暧昧,活像对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不,还比不上,朋友相比于他们,还能说笑打闹。
关系已经僵到如此地步,他差点心灰意冷。
唯一的安慰就是沈玦始终没有提及要和他分开睡,上了床也还是盖同一张被子,夜深人静熟睡之时,沈玦的身体会循着养了多年的习惯,下意识抱住他。
殷木槿暗暗叹口气,他瞥了眼被风吹开一个小缝的窗户,观察夜雨没有变大的趋势,放弃关窗。
他在严丝合缝的拥抱里艰难转了个身,手伸到沈玦颈后,守好被子,顺势下滑,轻轻抚拍两下脊背,也将人抱在怀里。
沈玦无意识梦呓一声,脑袋往他胸前动了动,拱出个舒服的姿势。
第二日一早,趁沈玦还睡着,殷木槿就已经起来,没有多么要紧的事去做,只是怕沈玦在他怀里醒来,觉得这不符合朋友身份,要和他分床睡。
撑着伞步入院中,赏了会儿雨,交代下人给沈玦温好吃食后,就出了门。
这座宅子离赵书的医馆很近,他到时,已经有人看完病提着药包出来,很快,赵书的咳嗽声也跟着传出来。
接着便是赵锦仁的埋怨声:“劝过你多少次了,生病了就歇两天,没了你这医馆也倒不了,你偏不听,我倒是想看看,要是你哪天卧床不起了,是不是还躺在床上给人把脉看病啊?”
老头又狠狠咳嗽两声,色厉内荏:“滚……咳咳,哪有你这样天天咒亲父的。”
“不想我咒你就乖乖喝药,喝完去睡一觉,医馆有我呢。”
殷木槿收了伞,掀开布帘看到的便是一脸不情愿的赵书被往房里推,老头扭头看到他,拍开赵锦仁的手,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