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难得的一日空闲,殷木槿没有想到,他竟然就这样枯坐在床前,盯着沈玦浪费了一整日的时间。
  太阳西斜,沈玦单薄的眼皮下眼珠转得越发快。
  殷木槿盯了会儿沈玦根根分明挺翘、又像冻得打哆嗦的睫毛,神思刚刚有些倦怠,就猛然对上沈玦睁开的眼睛。
  一时怔愣,忘记移开视线。
  沈玦眼睛瞪得很大,眨了眨,转动脑袋,迷茫的视线撞上他时,顿住。
  “你醒——”
  “石头!”
  沈玦猛地从床上弹起,熊抱住他:“你竟然还活着!”
  沈玦在床上躺了半天,衣服也染上温度,扑过来的胸膛都带着热意,用的力道也大,让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想把人从身上扯下来,沈玦却先一步退开,视线在他身上乱转的同时,手也不安分地碰他的脖子和脸。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可以再见到你……”沈玦话里似乎有水意,还有难以抑制的激动。
  殷木槿皱了皱眉,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你希望我还活着?”他问。
  “废话,不然呢?”沈玦用拇指和食指捏他的脸,又捧住下巴转他的脸,左看右看,“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伤得重吗?有人救了你吗?”
  殷木槿仰头,躲开沈玦的触碰,沈玦的手要追上来,又被他冷漠的眼神吓住。
  “你变了好多,”沈玦道,“你以前都不躲的。”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殷木槿站起身,俯视沈玦翘得过分的睫毛,“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对,”沈玦很认真地点头,说完又开始着急,“你先别管这些,先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你已经……”
  死了。
  沈玦说着说着突然噤声,又皱眉,似乎很讨厌那两个字。
  殷木槿审视了沈玦许久,期间沈玦一直满怀期待与鼓励地看着他,让他完全猜不透这人在想些什么。
  不答谈话就无法进行,殷木槿只好开口:“捅进心口的那一剑偏了,离心脏约有半指,其余的伤都不致命,所以我没有当场气绝,不知撑了多久,直到我义父救了我。”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视线一直钉在沈玦脸上,他足够认真,能够捕捉这张脸上闪过的任何神情,哪怕只有一瞬。
  他以为会看到心虚、躲避或者悔恨,可是错了,他看到的只有心痛与欣慰。
  心痛什么?心痛他被捅了一剑吗?
  欣慰什么?欣慰他最后被人救了吗?
  那一剑难道不是你亲手刺进去的吗。
  殷木槿突然觉得可笑,他嗤了一声,想说“别演了行吗”,沈玦握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沈玦脑袋垂下去,像是那些伤迟来地落在他身上,痛得他直不起腰抬不起头,“对不起,我以为我能赶回来,我想,我先把殿下送到安全的地方,就立刻回去和你一起战斗,可——呃!”
  殷木槿掐着沈玦的下巴,逼沈玦抬起头仰视自己,他觉得自己和沈玦,肯定至少有一个人疯了。
  或者两人都疯了。
  “你说送殿下离开?”他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应该带着血。
  两个人的事,和林清堂有什么关系!
  “对不起。”沈玦重复这三个字。
  “你真的都记起来了?”他又问。
  沈玦有些疑惑他为什么又问一遍,但还是点了头。
  “那你说后来发生了什么?”殷木槿松手,拉了个凳子坐下。
  沈玦在回忆,殷木槿就静静地等,他觉得疯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他明明想讨债,想看沈玦忏悔,想把自己爱极恨极的人圈在牢笼里。
  明明他才应该是站在高点的施恩制裁的人,为什么从重逢以来,情绪精神却被沈玦牵着走,一次又一次被耍。
  沈玦这样负债满身,却逍遥自在的人,是该遭天谴的。
  沈玦应该终于理清头绪,从头讲起:“那天,我们被刺客围堵,跟来的护卫都站死了,只剩我们和殿下三个人,殿下不会武功,留着太危险,我们就商量着先护送殿下离开。”
  “当时我受了伤,你就让我和殿下先走,你来殿后,我本来是想尽快赶回来的,可……我们遇到了埋伏,他们用箭射杀了我们的马,殿下的腿也崴了,我们只能边打边退,退到了断崖边……”
  沈玦面色痛苦,晃了晃头:“我应该是重伤昏迷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救回沈家了。”
  “谁救你回去的?”殷木槿问。
  沈玦摇头。
  “你的手指是怎么断的?”
  沈玦还是摇头:“可能是我昏迷之后的事?”
  殷木槿仔细观察着沈玦,可惜他找不出撒谎的痕迹,不是撒谎,那怎么——突然间,他心中闪过一个猜测。
  “你说我死在了那场刺杀中?”他问,声调应该是有异常的,带着荒谬和不可置信。
  沈玦听到“死”字的时候手指抽搐了下,点头:“我没能找到你,是我欠你的。”
  殷木槿说不出“没关系”,他攥着自己的袖子,逼自己问最后一个问题:“后来发生的事,也想起来了吗?沈家怎么落狱的,你怎么逃出来又受伤失忆的。”
  “想起来了。”
  “好,”殷木槿说,“好。”
  好大一个笑话。
  沈玦什么都想起来了,唯独忘了他。
  哦,不对,不是完全忘记,而是很有选择的忘记了他们那一年里是如何挣扎、争吵、闹僵,以及他如何亲手杀了他的。
  不光忘了,甚至还自圆其说,给他编造了另一个死局。
  这不能还是因为后脑受伤吧。
  想必沈玦其实是早就想忘,但忘不掉吧,正好,这次有了机会,索性就不想起来了。
  也就不用心虚愧疚了。
  “石头,对不起,是我欠你的。”沈玦见他情绪不对劲,开口。
  殷木槿累了,气力积攒起来需要数年,消散却只在短短几句话之间。
  他想,他应该永远都聚不起来这股力了。
  “我知道,我能理解你。”
  再无话可说,他起身往外走。
  “哦,对了,”跪坐在床上的沈玦想要叫住他,“石头,我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做,所以,能不能——”
  “哐当!”
  巨大的开门声将他打断。
  殷木槿回头,沈玦正欲言又止的看他,好生可怜。
  他沉默片刻,回答:“不能。”
  “可是,是很重要的事。”
  沈玦跳下床,压到脚底的伤口,踉跄了下,立刻站稳来到他面前,想抓他的手。
  他退后一步,避开触碰。
  素白干净的手指僵在空中,手指颤了两下,蜷缩在一起。
  沈玦尝试商量:“我不会跑,保证处理完事情就回来,可以吗,我发誓。”
  “你今天刚发过誓,忘了吗?”殷木槿有些可笑。
  “那不是还没想起来嘛,不作数的。”
  “呵。”他冷笑,朝沈玦逼近两步。
  沈玦刚开始还企图和他瞪着眼抗衡,后来不知为何,就染了无措,一步步往后挪,直到后背抵上屏风。
  屏风不堪重负地晃了下,底座移动,擦过地面磨出嘶哑的响动。
  沈玦抬手,抵住殷木槿的胸膛,他张口要说话,被殷木槿竖起、压在他唇上的食指堵住。
  “你可以当做不算数,沈玦,”他说,“但是我说的话,每一句都作数。”
  沈玦皱眉。
  “我说过,你要一直记住,是你欠我,”食指收回,连同其他几根手指化作镣铐,锁住沈玦的脖颈,“欠的债要还,天经地义,不是吗?”
  “我可以算是死在那场刺杀里,你欠我一条命,就要用自己的命还。”
  “我不要你的命,但要你用自由偿还,从现在开始,我不允许你擅自离开。”
  “石头!”沈玦愤懑,怒起来却明显的底气不足,“你不能这样。”
  “还有,”殷木槿充耳不闻,自顾自说下去,“我姓殷,名木槿,你以后还是叫我殷木槿吧,或者像他们一样,称我殷少爷或公子。”
  我讨厌石头这个名字。
  第21章 一样有病疯癫
  殷木槿面前放着一柄剑,是殷九刚呈上来的。
  剑是软剑,只有剑身没有剑鞘,剑身以流畅的弧度弯成一个首尾相接的圆,剑尖插进剑柄的暗鞘中。
  天气寒凉,秋风卷着寒意掠过,半青半黄的叶晃悠进凉亭,触到剑刃的瞬间便被拦腰截断。
  “竟如此锋利,果然是把好剑。”殷九忍不住赞叹。
  她和叽叽喳喳的殷十六不同,平日里几乎不说话,沉默得过分,如今竟然会溢出赞美之词,引得殷木槿的侧目。
  殷九面色恢复冰冷,没什么表情,问:“主子可认得这柄剑?”
  当然认得,他的心口永远存在一道凸起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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