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但苏安没有揭穿他们。
  那中年男人即使病到这般田地,上马下马却动作流畅,应当是个骑兵,而且是平日里从不疏于练习的骑兵。
  他的脸上还有一道大疤,一看就是做先锋军留下的。
  胆小怕事,懒惰混日子的士兵是不会如此的。
  那两个年轻人身手矫捷,手上是厚厚的茧子,应当也不是好吃懒做的士兵。
  苏安想,也许是有什么事在逼着他们离开西北,所以他才一步步装傻靠近想套出这三人的话来。
  所以是常年被人冒领军功,灰心丧气才逃走了吗?也许不止如此,那个中年男人似乎要不久于人世,所以才离开了西北,想要落叶归根吗?
  苏安失魂落魄地回了帐篷中,此时林闻密终于把面前的羊杂汤喝了小半碗。
  他擦了擦嘴,笑道:“怎么,出去一趟这么心不在焉,是被那个西北女子勾走了魂?”
  苏安摇了摇头,骑上马同林闻密离开了别克郡,朝着玉门关的方向前进。
  他们身后跟着的是这次新征的数万新兵。
  苏安回头望了又望,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林将军,林老侯爷从军数年,对军营之事了如指掌。”
  “那是自然”林闻密点点头。
  “人人都说,从军打仗很危险,但也是机遇,若立了军功便能步步高升,出人头地。但这军功是如何层层上报的,会不会出现纰漏?”
  林闻密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嘴上含糊道:“出现纰漏也是常有的事,大多数士兵不认字,连自己的名字不会写,即使参军写错了,张冠李戴也是常有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张三杀的人记到了李四头上,李四多点赏钱的鸡毛蒜皮的屁事。”
  苏安没说话,心里却不认同的林闻密说的话。
  苏安想,原来如此,士兵们不识字,便读不懂军功簿,太容易被有心人蒙骗,吃亏了。
  “就不能避免吗?”
  “怎么避免?”林闻密不以为意:“除非他们都认字,可这是军队,不是私塾!你是监军,我是将军,不是教书先生!”
  苏安低着头喃喃道:“一定会有办法的。”可他想了一整天,还是没想出一点办法。
  苏安想,自己脑子还是转得慢。
  若是公主在这里,她那样聪明,一定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苏安忽然好想新平公主,他想着想着便进入梦乡。
  第41章 听公主的话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苏安在梦里真的梦到了公主。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内室,新平公主坐在床边冲着他轻笑:“苏郎,我好想你。”
  苏安走上前去, 轻声道:“公主, 我也好想你, 你最近有没有吃好睡好,银子还够花吗?我做监军以后, 俸禄长了一倍,等这笔钱下来……”
  新平公主手指却抵在苏安的唇前,起身轻轻在苏安耳边吹气道:“苏郎, 我生了,我们可以同房了。”
  苏安睁大眼睛:“这么快就生了, 公主, 我可以看看孩子吗?”
  新平公主眨了眨眼, 从怀中掏出两只兔子和一条花蛇:“三胞胎,苏郎喜不喜欢?”
  梦中的苏安迷迷糊糊, 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还认真问道:“公主,怎么孩子品种不同啊?”
  新平公主却道:“兔子随你, 就叫苏一, 苏二, 蛇随我,就叫木一。”
  苏安浑身一哆嗦, 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想到办法了!
  京城尚园, 新平公主半夜睁开了眼,他猛地起身,开口叫道:
  “苏郎, 苏郎……”
  他下意识伸手去捞苏安,却捞了个空。
  此时他才记起,苏安已经去了西北。
  新平公主不像苏安一样有个美梦,他做了个堪称可怕的噩梦。
  梦中的苏安被林闻密带坏了。
  他梦到三年后,苏安随着军队回了京城。
  新平站在家门前左顾右盼等着苏安,好不容易等到苏安回家,却看着他左拥右抱,左边有高鼻深目的胡姬,右边是面如银盆的中原美女。
  她们拉着苏安,柔声对苏安说:
  “这人坏的很,苏郎可不要去见他。”
  “他一直在骗你!”
  新平气得胸口发闷,正要伸手把这些蜂蜂蝶蝶驱赶走时,却被一个小娃娃抱住了腿。
  这小娃娃粉雕玉琢,简直同苏安一个模样,可爱极了。
  “你不要赶走我娘!”
  新平气得头发昏,怎么苏安出去一趟,连孩子都有了。
  新平醒来时出了一身冷汗。
  苏安才走了三日,他已经觉得度日如年,焦躁不安。
  西北太远了,飞鸽传书也要五六日。
  “都是林闻密惹得祸!”新平公主恨声道。
  次日清晨,京城边缘小巷尽头的一座极不起眼的小院里,一个中年妇人坐在矮脚椅上,眼前是盛满水的木盆,她挽起袖子正低着头浣衣。
  小院的门忽然被敲响。
  妇人缓缓抬头,这一大清早,是谁上门来了?
  难道是林青那个没良心的……妇人兀自摇头,自己当初年轻的时候被林青哄骗,稀里糊涂成了他的外室,直到生下孩子才得知他是安定候,已经有了正八经的夫人和嫡子。
  她抱着孩子上安定侯府想讨个说法,却被安定候夫人赶了出去,还污蔑自己的孩子是野种。
  自己年轻的时候都没留住安定候,
  如今年老色衰,那个没良心怎么肯回头?
  妇人怔愣着,屋内便走出来了个少年,听到有人敲门便要去开门。
  妇人忙喊了声“阿英,回去读你的书!母亲开门就好。”
  少年很听话,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书屋。
  妇人擦了擦手,去开了门。
  一个美貌少女站在门前,笑吟吟道:“夫人,我们公主请您到府上做客。”
  ——
  祁连山西段
  此时突厥已经把桓朝的军队一路从天山逼到了祁连山的西边。
  西北军在祁连山山麓地区安营扎寨。
  日暮时分,正是烧火做饭的时候。烧饭的伙夫兵王豇豆按照惯例,先做了伤员的饭,送到了伤兵营。
  “李二狗,怎么又是你?你又受伤了?”
  被叫做李二狗的士兵头上缠着已经风干的红褐色绷带,显然不久前就受了伤,好在他年轻力壮,头上的伤口已经大好。
  但王豇豆的目光落在了李二狗的胳膊上,那里有个血淋淋的刀伤,深可见骨。
  “别只看爷的伤口,这次和突厥打仗,我砍下来一个突厥的人头和一只突厥人胳膊!怎么样?够不够一个下功?”
  王豇豆没接话,只是把饭食放到李二狗桌前,默不作声地往前推了推:“先吃饭吧,特意给你加了点肉沫。”
  李二狗很不满道:“正说军功呢!”
  王豇豆叹了口气“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活着吧,多吃点,什么军功,立了十次有两三次能真正记到自己头上就算谢天谢地了。”
  李二狗不说话了,他望着王缸豆那只瞎掉的左眼,忽然想起,王豇豆最开始也不是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王豇豆的左眼是做冲锋军的时候被突厥人的弯刀划烂的。
  这可是上功,率先破阵,好的话王豇豆能当一个小校尉,就算不能升官,也能赏田三十亩,赏钱五十贯。
  可王豇豆的军功奖赏迟迟没下来,一去找参军,参军便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且等着吧。”
  王豇豆不甘心,那可是一个极难得的上功!他又找过参军,可是军中有三四个参军,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军功是经谁的手上报来的。
  所以王豇豆去找每一个参军打听。
  “去去去,什么王豇豆,我这里就没登记过这个人。去找别的记功参军吧!”
  “你们又不认字,军功簿看得懂吗?”
  李二狗轻轻叹了口气,又道:
  “那就立十次功,总有一次落在自己头上!我还年轻,身强力壮,一定能爬上去!”
  王豇豆冷冷道:“张二哥也是这么想的,可最后呢?”
  李二狗沉默了。
  张二哥是个老兵了,二十多年在部队里,当过三次冲锋兵,杀了十几个突厥人,立下了不少军功,可是除了一点的赏钱外,什么也没见到。
  “张二哥上个月是不是跑了?和他那两个同乡?”
  王豇豆点点头,看着远处的风沙:“有时候我也真想跑,这日子真没盼头。”
  “你快闭嘴吧!当逃兵可是大罪!”
  “今天新的监军来,你说他会不会……”
  “我给路将军做饭的时候偷偷听到了,路将军说这个新来的林将军和什么监军,一个是官二代,一个是小白脸,指望他们做什么?”王豇豆撇了撇嘴。
  张二狗照样撇了撇嘴:“那路将军难道是什么好货?
  别的都不说,谁能让我让我刚立下的这个军功落在我自己的头上,谁才是真正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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