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江泓石从回忆中抽身,一抬眼便与新平公主目光交接。
  奇怪的是,今日新平公主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愤恨。
  甚至于,“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带着点……恶意的嘲弄。
  仿佛即将和苏安成亲的事是“她”。
  江泓石心里觉得不对劲,却不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他想细细去梳理一下哪里会出差错,可是江泓石已经没有时间了。
  此时留着络腮胡子的契丹使者正好进入水心榭。
  他身量极高,高鼻深目,由内侍领着入席。
  ……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苏安刚从侍卫处出来,开始巡夜。
  许是因为今日皇帝宴请宾客,宫内被下了禁令,不许宫人胡乱走动,所以格外安静。
  苏安巡查的很顺利,远远的路过宫中大湖时,见到湖中的水心榭。
  水心榭灯火通明,像是湖心的一盏亮黄色的灯笼。
  苏安望着水心榭,只能看到榭中人影,却不知哪一个是新平公主。
  公主素来不喜欢参加这种宴会。
  但令苏安奇怪的是,今日公主被传召时,却看起来很愉快,像是宴会上有什么礼物在等着她拆开。
  ……
  水心榭中宴会进行到一半,歌舞已经尽数演完,舞女依次退场。
  契丹使者啪啪拍手,笑道“桓朝的舞女腰肢柔软,舞姿曼妙,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刚才所有舞女加在一起都抵不上……”契丹使者的目光一转,落在角落上的眉眼稠丽,艳若桃李的“女子”身上,“都不及这位姑娘的万分之一。”
  皇帝笑了笑,“这是朕的女儿,新平公主。”
  “公主眉眼生的深邃,长得倒像是我们契丹人,哈哈,莫不是……哈哈……”
  使者又爽朗大笑两声。
  可这两声反倒像是刺一样扎在众人心中。
  但除了使者外,水心榭的所有人都沉了脸。
  说桓朝的公主长得像契丹人,就好像在说……契丹人是桓朝人的祖先。
  听着让人很不舒服,却又不好发作——若是直接指出契丹使者话里的疏漏,反倒像是桓朝人小题大做了。
  使者站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下,就这样大喇喇地走到新平公主面前。
  “我敬公主一杯!”
  新平公主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亲自举起酒壶为面前的使者添酒。
  两只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又各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公主是个豪爽之人,不仅长得和我们契丹人像,连性子也像。”
  新平公主皮笑肉不笑道“使者此话差矣,我猜是是使者汉话说的还不够流利,所以话中主次颠倒。
  新平为你改改,使者应该说,你们契丹人长的像新平。”
  新平公主此时才露出些笑模样“你说,是也不是?”
  使者胸口怒气升腾,正要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那杯酒有问题,眼前这哪是公主,分明是个使下作手段的妖女。
  使者走回座位,才发现自己嗓子能说话了,只是喉咙中依旧火辣辣,脸色冷了下来,“你们桓朝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皇帝没有说话,但余光扫到了江泓石。
  江泓石立刻站起身道,不卑不亢道
  “使者,并非我们有意怠慢远方的客人,但这里是桓朝的水心榭,不是突厥的酒馆倡僚,使者入乡随俗,自然要遵守桓朝的规矩。”
  “你什么意思?”使者转头,目光像是草原上的鹰般锐利,直直盯着江泓石。
  他敏锐地察觉出,眼前这个年轻俊秀的小白脸话里有话。
  江泓石站起身,没有举起酒杯,反倒是一反常态地端起一杯茶,慢慢踱步走出席位,笑道
  “我是说,突厥如喧嚣酒馆、迷魂倡寮!其以刀兵为酒,诱人痛饮,初尝似烈性酣畅,然终将蚀骨销魂,耗尽家财,徒留血债废墟。
  契丹若与之共醉,纵得片地寸金,只怕是与虎谋皮,朝不保夕。”
  突厥人穷兵黩武,狼子野心,贪得无厌。今日能举兵入侵桓朝,焉知他日不会掉转马头,觊觎契丹。
  江泓石知道,若契丹真的有意与突厥结盟,便不会派使者出使桓朝。
  使者的脸色苍白,显然,江泓石的话也正是契丹可汗忧虑的地方。
  江泓石此时在使者面前站定,将手中的清茶放到使者的桌上,微笑着继续道
  “而桓朝愿为契丹筑一座清冽长存的水心榭。
  榭中的甘泉是边市商贸,解部落之渴,梁柱是桓朝的工匠技艺,固王庭之基,荫蔽是共御突厥,护千里牧场安宁。此亭不争朝夕之醉,但求世代之泽。”
  但使者却仍坐在原位,动也不动,既不喝桌子上的茶水,也不搭话。
  场面一时僵住了。
  但江泓石面色如常,眼神没有闪躲,脸上依然微微笑着。
  不知过了多久。
  使者才忽然笑了,沉声道“我常听人说,桓朝人杰地灵,最善揣度人心,如今一看,确实如此。”
  江泓石再一看,桌上茶杯中的茶水不知何时已被饮尽。
  这使者倒是个心性高的人,即使接受了桓朝的条件,也不愿在明面上示弱。
  一番推拉过后,江泓石心力交瘁,强撑着要转身回到席间。
  但他一转头,却发现新平公主的侍女红萼不见了。
  江泓石心里愈发不安。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了,皇帝的目的已经将达成,起身离席。
  宴席众人见皇帝走了,便纷纷做鸟兽散,离开水榭了。
  江泓石还要回去筹备婚宴,恨不能早早离开,见到宴席上的人走了大半便要抬脚,便也抬脚离开了水心榭。
  水心榭坐落在大湖中央,四面建有水上长廊供人离开。
  江泓石人爱清静,沿着人最少的一条长廊走往岸边走,可是即将要到岸边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江大人,请留步。”
  江泓石回头,正是新平公主。
  新平公主慢悠悠的走到江泓石面前,“我有东西要还给江大人。”
  他的手慢慢展开,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白色玉佩。
  江泓石拿到手中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玉佩,玉佩中间镌刻着一个“江”字,和自己身上所带的玉佩一模一样。
  自己身上的玉佩是江老太爷给的,为什么新平公主手上也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玉佩?
  “公主手里怎么会有……”江泓石疑惑道。
  “这你不必管,好好收着便是,不过还要多谢江大人……”
  新平公主剩下的话没有直说,只是轻轻用嘴型示意。
  天色太昏暗了,江泓石没有看清新平公主究竟想说什么。
  他还想再问,但已经没有机会了,下一秒他就被公主踢进了水里。
  只是江泓石这次已经学会了泅水,挣扎着游到岸边。
  新平公主颇为遗憾地喃喃自语
  “可惜了,没让那傻兔子当成小寡妇。”
  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江泓石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也离开了岸边。
  很快一双鹿纹翘尖靴从长廊踏到岸边,这是契丹贵族常穿的靴子。
  没人知道,契丹使者方才就在走廊不远处,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一个桓朝是文臣,一个桓朝的公主。
  这两人方才在宴会上一唱一和,私下里倒像是有仇,为了什么“苏安”?
  他眼中闪过一丝趣味,这是怎样的绝色佳人,竟然惹得男男女女都要争抢他。
  ……
  夜色最浓时,苏安今日的巡夜也即将结束,在他正要回侍卫处时,黑暗中忽然窜出来一道暗黄色倩影,精准地撞上苏安肩头。
  苏安后退两步,发现
  “苏大人,我终于找到你了,公主她……”
  苏安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
  “公主怎么了?”
  “今日在水心榭,契丹使者对公主不敬,皇上竟然还默许,如今人人都传,公主要被嫁到契丹和亲了!”
  苏安心猛的被揪起来,又问道“有圣旨吗?”
  红萼低下头,脸色有一瞬间不自然,但很快又抽泣道,“人人都这么说,公主从宴会上回来以后,一直哭一直哭,苏大人……请你去看看公主吧!”
  第27章 吃到了
  “好, 我这就去。”苏安立刻跟着红萼往缙云殿赶去。
  夜真的很深,月亮被乌云遮蔽,整个天空黑沉沉的, 没有一丝皎洁的光。
  苏安到了缙云殿, 伸手推开殿门, 左脚正要踏进去,却发现红萼仍旧直直地站在殿外, 似乎并没有同他一同走进殿内的意思。
  “红萼姑娘,你不进去吗?”
  夜这么深了,缙云殿又是新平公主的寝宫。
  自己虽然是缙云殿的侍卫, 但终归是个男子,单独进走到缙云殿内, 实在不合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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