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书生没再说话,只是方才踢了江泓石的那脚仍不能让他心中解恨,他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要伸手驱赶苏安,嘴里顺手撤出一面大旗
“就算是他不欠我的,也欠大桓朝的!他主张临阵换将,谁知是不是通敌叛国?!”
苏安轻轻抓住了书生的手臂,“既然把你的事情说完了,便出去吧,其他的陛下自会有圣裁,不必你操心。”
“你!?”书生正要开口,却忽然变了脸色,嘴唇发白,额头冒汗,哆哆嗦嗦哀求道“好汉,好汉,我不纠缠了,求你松开我的手。”
苏安这才松开,那中年书生脚底抹油,当即溜了。
没了热闹,围观的人群也就散了。
苏安弯腰想把江泓石扶起来,可江泓石却不肯起来。
他躺在地上冷冷道。
“我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你们苏家从这里得不到任何好处。”
“那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江泓石冷笑。
苏安摇摇头,“不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既然江泓石不肯起来,苏安也不拉他。
“现在我身上也脏了”苏安冲着江泓石笑。
江泓石只看了苏安一眼,便又抬头望天。
“是,现在我和你一样了。”
不是你和我一样了,而是我和你一样了。
苏安明白江泓石的意思。
从前的江泓石是天之骄子,所有人都要仰着头艳羡的存在,尤其是他刚高中状元那会,苏安记得,江泓石扔掉的笔墨纸砚全被人捡了回去卖出高价。
而现在他成了和苏安一样卑微的小人物。
“可我觉得我活的也不差呀。”苏安认真道。
“躺在地上看到的风景是不是又不一样?”
“你懂什么?我……”江泓石没说话,“如今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只是暂时的”苏安丝毫不在意身上沾着的泥水,侧过身对江泓石道“江公子很聪明,是大鸟,还会坐着风再飞起来的。”
江泓石扭过头不去看苏安,似乎是在嫌弃他。
“讨厌,是大鹏,不是大鸟。”江泓石闷声道。
苏安不好意思地笑了。
江泓石长久地盯着远处盯到,眼睛发酸
“不会的,我日后哪怕封侯拜相……所有人都会记得江泓石是一个看门的小官吏,我为江家蒙羞了。”
这一次苏安想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说“你没那么重要。”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自作多情?”江泓石的声音有些羞恼。
“我的意思是……旁人有旁人的生活,很快就会忘掉这件小事的。更何况,谁还没有落魄的时候呢?
方才那个无理的书生不也活的好好的吗?要我说,他更丢脸,可是他回家以后一定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丢脸不是什么大事的。”
苏安觉得自己了解一点江泓石,他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苏安还记得有一次,京城难得下了一回雪,冷极了。
自己等在宫门前给江泓石送羊肉汤,自己还多带了一个热烘烘的手炉预备给下朝的江泓石取暖。
江泓石刚出宫门见到自己脸上带着不自觉的微笑,他朝着自己走了两步。
可此时,江泓石身后却出现另一位官员,“江大人,回家啊?”
那官员此时也见到了守在宫门口的苏安,意有所指地对江泓石道
“江大人,你知道那是谁吗?我听说他每日都来宫门口等着,像是等情郎呢!长得这么俊俏,估计哪个大人包养的小戏子呢!”
江泓石没搭腔,但脚步顿住了,生生扭转方向上了江家的马车,扬长而去。
“你答应我,不要一时冲动……”苏安的声音像是羽毛才轻轻刮着江泓石沉重的心。
别人没那么重要?
躺在地上的江泓石看着阴沉的天空,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从七岁开始,江泓石就一直在想,
天才究竟是什么样?
是不是想他这般,五六岁稍稍比同龄人出挑些,七岁无意作出几首有巧思的诗赋,不知怎的便名满京城。
此后戴上了枷锁,再不敢懈怠一时一刻。
不敢贪睡,生怕多睡片刻便被人超过。
明明最厌恶江陵那个刻薄的夫子,觉得他徒有虚名,却仍旧不敢退学,生怕旁人继续学下去,走在自己前面。
曾经想退亲不敢退亲,生怕先提出退亲,留下背信弃义的名声。
江泓石害怕。
读书时害怕成为仲永,入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后害怕自己成为趋炎附势,人云亦云的小人,不能同祖父一般成为名留青史的文臣。
所以越害怕,越要虚张声势,肆无忌惮倚仗状元的名头,少年天才的美名,倚仗那么一点点苦读来的才华,心里看不起那些庸人,自以为是正直的谏臣,其实反倒成了整个朝堂的笑柄。
其实掉下来,也不错。
江泓石忽然破天荒地想。
“我答应你。”江泓石轻轻道“一定不会一时冲动就寻死觅活。”
可他再一睁开眼,苏安已经消失不见。
第22章 咸宁公主
苏安回到缙云殿时,新平公主一个人坐在殿内读书,杯中茶水喝了大半,可对面的茶水一口未动,姚弘光已经离开。
“公主,弘光他没说什么吧?”
苏安怕姚弘光对公主不敬,惹公主伤心。
新平公主放下手中的茶水,目光幽幽“说什么,难道苏大人有什么事瞒着新平吗?”
苏安摇头,“苏安对公主没什么好隐瞒的。”
新平公主这才满意地笑了。
她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精致藤篮,里面全是土色的核桃。
新平公主招手让苏安坐下来,把篮子里的核桃处理了。
“江大人如何了?”新平公主手中的书翻了一页,状似无意地问道。
“他不太好,”苏安眼里带着担忧,“微臣怕他受不住这么大的落差。”
“受不住也得受。今日在朝堂上,皇帝都已经拍板决定的事,他却非要站出来,怎么,是想死谏留名吗?”
“可是……微臣觉得”苏安小声道“微臣觉得江大人今日说的换将也没错。”
若是寻常地方的将领连失三城也就罢了,可那是西北的布勒、三丹和阿尔泰。
这三城地势陡峻,本就易守难攻,且面积极大,失了这三城基本上是将半个西北全部送到了突厥人手中。
路查南连失三城,这足以证明他能力不足。
即使他迅速夺回一城,也实在难以服众。
新平公主沉默了,良久才冷冰冰道,“就算他是对的,但忤逆君主,对的便也是错的了。
君为臣纲,江泓石从来没把这点放在心上,他早该受点教训。即使没有这件事,也会有下件事,下下件事让他尝到这个教训。”
苏安觉得有点怪怪的,此刻的新平公主似乎不是从前的柔弱可欺,倒有几分像是苏安在勤政殿看到了隔着珠帘的皇帝。
“就不能……”苏安拖着腮盯着篮中的核桃,
他还是觉得这次的江泓石没错,边关数万将士的性命不是儿戏。
苏安想不明白,书上说做官要做一个正直的,敢于向君主谏言的臣子,可是这种臣子为什么会迟早受到教训呢?
“那就不能……一直不受教训吗?”苏安这话说的没由来的天真。
新平公主立刻变了脸色,垂下楚楚可怜道
“苏大人这样说,难道是新平说错了?”
苏安想了想才摇头道,“公主说的也有道理,是苏安想的太少了。”
苏安垂下眼正要敲核桃,却发现这核桃与方才自己今日在殿外得到的核桃并不相同,这核桃的外皮像是薄薄的一层纸,轻轻一捏便碎成了片。
“公主,这核桃……”
新平公主手里的书页又翻了一页
“西北物产,路查南托咸宁公主带到宫中来的,她给各宫都送了些。”
苏安想,又是路查南。
苏安剥完核桃,新平公主才放下书,把盛着核桃仁放入食盒。
“提着它,我们去祭拜先皇后。”
“今日是先皇后的祭日,她生前对新平很好,比某些人更像一位母亲。我记得她最爱吃西北进贡的核桃。”
新平公主盖上食盒盖,“如今你也该让她过过眼。”
苏安刚想点头,却觉得新平公主这话说的奇怪。
自己与先皇后无亲无故,为什么要给先皇后过眼?
但苏安很快就想通了,新平公主说的过眼,应当把今年西北进贡的核桃拿给先皇后过眼。
于是苏安便更小心地提着食盒。
颐和殿入目皆白,这里是先皇后生前的居所。
苏安随新平公主踏入正殿,殿中央挂着先皇后的遗像。
画中女子身着桓朝的皇后服制,坐在椅子上,朝着画外人微笑。
画师显然有意将先皇后画的温柔恬静,但即使这位画师用尽全力,先皇后眉眼中却带着一股倔强,更确切地来说是一股不服输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