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嗯,尧和舜做了一个鼓和一个木头,就使得民意上达。”
“置敢谏之鼓,立诽谤之木,破除言路阻塞。”皇帝不由自主微笑道,“苏卿武艺超群,可文学造诣还是有待提升啊。”
苏安忙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敢谏之鼓,诽谤之木,微臣愚钝。”
“可苏卿还没说齐武帝的事呢,齐武帝在位三十年,朕自叹不如,如何就比的上齐武帝了?”
“齐武帝开疆扩土,名留青史,但连年征战,赋税繁重,百姓流离失所,律令严苛,罪名泛滥。
臣曾经听夫子说过,齐武帝在位时,财政官颜异因对‘白鹿皮币’政策撇嘴就被处死。”
一时间,勤政殿内众人都倒吸一口气,连刚刚推门而入的张峰也不敢往内室去送茶,生怕当了皇帝的出气筒。
在场的人只有苏安不知道,齐武帝是当今圣上的最钦佩仰慕之人,说是偶像也不为过。
可苏安竟然当着皇帝的面说齐武帝的不是。
皇帝端坐在内室,面无表情,喜怒难辨,一派风雨欲来之势。
但苏安没有抬头窥视皇帝,对殿内局势浑然未觉,他简单的大脑里忽然想到,自己这里还有一首有关尧舜的诗词可以背呢!
“敢立谤木通黔首,自执中道守天明……若使苍生皆得语,何须高殿祀神明?
陛下是如尧舜一般的仁君,开疆拓土虽然名留青史,可微臣觉得,宽厚慈悲的仁君更难得。”
皇帝默然不语,良久才道
“没想到苏卿竟然会背朕的诗?”
“原来这是陛下的诗?”苏安猛然抬头,坦诚道
“微臣才疏学浅,竟然不知。实不相瞒,这也是微臣唯一会背的一首诗。”
苏安说的确实是实话,这首诗没有什么太晦涩的典故,用词简单,内容浅显,很适合刚入门的人学习,所以苏安记住了。
“好——好!”
皇帝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内室,整个勤政殿的人都轻轻呼出一口气。
“来,苏卿,进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江泓石刚把悬着的心放下,却见跪在地上的苏安竟然忽然站起身。
江泓石正要伸手要拉苏安一把,让他停住。
从外室进入内室,不必站起来,要膝行至陛下面前。
可江泓石只碰到了苏安一点飘飞的衣摆,满殿的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苏安大喇喇地走到皇帝跟前,站的笔直,答道
“陛下,臣长这个样。”
皇帝脸上又挂上了不由自主的微笑。
“好,朕看清楚了。”
“张峰”皇帝一抬手,眼睛却直盯着苏安笑道“给朕的苏卿赐座。”
张峰笑着应声,可低下头,眼里几乎要喷出火。
从前他还觉得苏安是个一根筋的傻小子,现在全程看下来,他才明白这个苏安心机有多深。
先是藏拙,故意说不出鼓和木头的名称,让皇帝教他。
再是铤而走险,大胆说出齐武帝的坏处,看似是得罪皇帝,实则是把自己懵懂无知的形象彻底落实。
最后无意间提起皇帝的诗,拉踩了齐武帝来捧当今陛下,一环扣着一环,马屁拍的如此丝滑,真是好手段。
瞧瞧,还说什么唯一记得的一首诗是皇帝写的,说着还这么情真意切,真是可笑。
只怕私下里早已经把皇帝的所有御诗都背的滚瓜烂熟了吧?
当然,最让张峰咂舌的,还是苏安不守礼数,直愣愣地走到皇帝跟前,更显得本人不谙世事,不懂逢迎,是个有么说什么的鲁莽人。
皇帝活了这么多年,皇后、妃嫔、皇子、公主、三公九卿,新科进士,一双眼睛里见过多少人精,听过多少奉承和谄媚,只怕都不如苏安今日的一番话让皇帝舒心。
因为苏安傻,因为苏安呆,傻人哪里懂得奉承呢?
所以奉承不再是奉承,而变成了无比真诚的真心话。
谁能拒绝别人的真心夸赞呢?连皇帝也不能。
苏安此人,实在天赋异禀,心机深沉。
张峰没想到苏安这小子在拍马屁这方面竟如此有天赋,连他这个拍马屁的行家也自叹不如。
若是让这小子到了御前,实在不妙。
张峰搬来凳子,但苏安没有入座。
他低头道,“那陛下宅心仁厚,能不能让苏安继续留在缙云殿?”
“微臣确实想要赏赐,”
苏安忽然想起从前在兵器店看到的那把轻而锋利的匕首,实在昂贵。
他缓缓地比了一个二,试探道
“微臣想要二十两银子。”
皇帝被架在仁君的道德高地,竟短暂地有了耐心
“二十两银子倒是小事,但御前侍卫的差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苏卿怎么愿意留在缙云殿?”
可苏安仍旧答“微臣自知愚钝,想把御前侍卫一职留给那些更有能力的同僚。”
张峰忙接话道
“陛下,奴婢记得苏大人如今才刚满十八,年纪太小还缺历练,不如过一年再调来御前?”
“也好。”皇帝心头的怒气已下去,心情愉悦,
“那便赏苏安二百两白银,去京中酒楼吃些好的,好好补补身子。”
“至于其他人……”
皇帝瞥了眼跪着的太子和安阳公主,冷冷道“太子急于捉捕前朝余孽,贪功冒进,忙中出错,以致新平险些丧命,禁足东宫三月,好好反思己过。”
原来如此,苏安联想到青龙山上种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原来公主真的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安阳心存妒忌,利用皇后宫人假传消息,使新平深陷险境,禁足半年。”
苏安觉得皇帝实在偏心,新平公主这次差点丧命,可是对太子和安阳公主的惩罚却是轻飘飘的。
苏安还注意到,皇帝的目光扫过众人时,故意越过了新平公主。
那时中年的皇帝眼底有一种情绪极速闪过。
那种情绪似乎是……忌惮。
苏安只觉得自己看错了,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公主,怎么会有皇帝忌惮公主呢?
不止如此,苏安还觉得进了内室后见到的皇帝和外室隔着珠帘的皇帝有出入。
隔着珠帘的皇帝威严而不可冒犯,可走进一看,苏安却觉得他像是一位已至暮年的老人。
最让苏安感到奇怪的是,皇帝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爬满细细的皮屑,像是长期缺水干旱而龟裂的土地。
但桓朝都城已迁过都,如今地处南方,气候湿润,怎么会……
更何况,皇帝身边怎么会没人照顾?
苏安想不明白,只好自问自答,也许是个人体质不同。
“至于新平,日后除朕亲自下诏外,不得出宫。”
“儿臣遵命。”
对于皇帝极不公允的处置,新平公主反倒反应平淡。
新平公主起身后退出殿,顺手把苏安也拉了出来,这次她没有再叫苏大人或是苏侍卫,而是说
“苏安,我们走。”
苏安跟着新平公主后头出了勤政殿,却发现殿前站着位面容极和善的青年男子,似乎在等着皇帝召见。
“那是谁?”苏安问站在殿外的小太监。
“那是三皇子,如今在军器监任职。”
第14章 三皇子
军器监?
苏安停住脚步,不肯再往前走。
苏安想起来了,青龙山上那伙匪徒用的刀是军器监锻造的,
追杀他们的,想让新平公主死的人压根不是什么前朝余孽,而是……宫里的人。
苏安转头想要回到勤政殿,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告诉皇帝。
可他刚往回迈出一步,江泓石便迎面挡在苏安面前,死死抓住苏安的手。
“你忘了我说的话了吗,苏安?”
江泓石告诫过苏安,不要再任何人面前提起自己当日在青龙山的所见所闻。
“不,我要说。”苏安固执道。
新平公主这次险些丧命,皇帝已经对太子和安阳公主的过错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苏安已经很难过了。
难道连真正的幕后凶手都要这般稀里糊涂地放过吗?
他是新平公主的侍卫,有责任揪出对新平公主不利的人。
苏安用力甩开江泓石的手,坚持要往殿内走去。
可他的衣袖此时偏被另一只手死死拉住,苏安本以为是江泓石不死心,想用力甩掉。
可对方力气大的出奇,不像是江泓石这个文弱书生能使出的力气。
苏安一回头,拉着他的人原来是新平公主。
“苏安,别去。”
“可是公主……”苏安仍旧不甘心。
新平公主轻声道“他对我不好的,你不要去找他。”
他是谁,苏安自然知道。
方才在殿里,苏安已经能从皇帝的对新平公主态度中察觉一二。
公主不受皇帝宠爱,甚至皇帝对这个美丽贤淑的女儿还有些隐秘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