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知让人更清醒还是更沉醉。
  苏筝端起桌上的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青鸟:“白日里喝得太急,都没来得及细品,尝尝?”
  青鸟接过酒杯,唇角漾开一抹浅笑。
  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一声清响。酒液入喉,甘甜清冽。苏筝望着青鸟饮酒时微微扬起的下颌线条,仰头一饮而尽。
  她还是尝不出什么多余的味道,全部关注点都在面前的青鸟,觉得她好看,觉得自己怎么会有幸碰上这么一个人。
  放下杯盏,却听见青鸟轻声道:
  “这酒…是要喝交杯的。”
  苏筝呼吸一滞。
  方才她故意略过这个环节,就是怕青鸟羞赧。此刻对方主动提起,她自然不再犹豫。重新斟满酒杯,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手臂与青鸟的交缠在一起。这个姿势让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呼吸间尽是对方身上的香气。
  酒液缓缓流入喉中,比方才更加醉人。苏筝看着青鸟近在咫尺的唇瓣,上面还沾着一点晶莹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水光。酒杯还未及放下,苏筝便忍不住凑了上去。刚开始只是唇瓣相贴,而后渐渐深入。青鸟起初有些僵硬,但很快便放松下来,纤长的手指搭上苏筝的肩头。
  ……
  帐外雨声渐密,红烛燃至半截,烛泪层层堆叠。豆大的雨滴砸在屋外蕉叶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雨声盖过了室内大部分声息,隐约听得见珠钗落在锦褥上的轻响,和偶尔溢出的几声呢喃。
  直到天将明时,骤雨初歇。
  这一夜是夙愿终成,亦是良缘伊始。
  第96章 文漪(上)
  何采文踏上了通往内山的小径。这段路她走了数百次, 连石阶上的苔痕都记得清清楚楚。
  青鸟照例为她斟了一杯温茶,不等她开口,子倚剑已经推到了她面前。
  “多谢。”
  苏筝端着刚出锅的阳春面进来, 忧心道:“你总这样来回奔波,身子受不住。”
  何采文笑笑, 嘴上说着无事, 小心地将长剑裹进布帛, 这已是这个月第七次了。她现在的身子不适合走动,尚瑶说那场死而复生耗尽了她的根基,需要静养多年才能勉强恢复, 她总是不顾劝阻, 隔三差五地往内山跑, 就为了借子倚剑去见紫漪。青鸟曾想直接把子倚剑赠予她,何采文不愿夺他人佩剑,摇头拒绝。
  借完剑, 何采文回到山脚下那座小屋。那是青云阁特意为她建的, 屋后引了温泉,终日雾气缭绕, 供她调理。
  她蜷在榻上, 不觉这一趟辛苦。
  “在想什么?”何采文的声音从紫漪身后传来。
  “……”
  溪水淙淙,她三两步跃下石阶, 坐到紫漪身旁, 头轻轻靠上对方的肩,“是不是又想尚瑶了?”
  紫漪轻叹一声。
  何采文道:“你妹妹的担心不无道理。她一向以你为先, 不信任我也是自然。”
  紫漪道:“不怪你。好不容易聚一次, 是我太急着让她见你,才闹得不欢而散。”
  何采文道:“哪有的事。”
  紫漪微微一笑, 指尖轻轻拂过何采文的发丝。
  家主考核日渐临近,何采文每日只能抽出半个时辰见紫漪。紫漪向来不过问她修炼得如何,只安静陪她坐在溪边,伴着流水声闲谈。
  她们初见,是在安平城西的市集。那时紫漪刚下山不久,还不懂如何讲价,手头盘缠所剩无几,却想挑一支玉簪作为给尚瑶的生辰贺礼。走了七八家铺子总被商贩看出是外乡人而漫天要价。
  何采文本正烦着每月巡查族中产业的差事,心不在焉地盘算找什么借口溜走。视线漫无目的扫过喧嚷人群,忽而定在不远处一个玉器摊前。
  紫衣女子身姿挺拔而立,眉眼清灵,却对着一支成色一般的次品玉簪露出为难神色。摊主口若悬河,报出的价钱让懂行之人几乎冷笑出声,足足翻了三倍有余。
  何采文在安平城中历来横行惯了,见那女子犹豫片刻竟真要付钱,想也没想便厉声喝道:“不要买!”
  白影如惊鸿掠水般穿过人群,她步履带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指尖不客气地点向那支簪子,语气骄矜:“这簪子色泽浮艳、纹理粗疏,算什么好料?也值这个价?你就不怕损了阴德?”
  她本是一时兴起,原打算帮完便走。可仔细端详紫漪,只觉得这人气质出尘、修为不低,却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生出几分兴趣。
  起初只是好奇,等套出紫漪身份后更是吃了一惊,随之升起警惕。她抱着防备之心邀紫漪入住何府,对方却坦然应允、毫无保留,教她渐渐地放下心防,把好奇全部转变为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
  她俩静静相依,何采文忽然躺进紫漪怀里,伸手要她抱。紫漪轻推两下没辙,何采文笑吟吟地把脸凑近。迎着她一双弯弯的笑眼,紫漪无奈,只好低头亲了她一口,却被对方不依不饶地缠上来。
  良久,二人才分开,何采文仍在笑,她偏头想到了什么,愈发合不拢嘴:
  “你说好不好玩?”
  紫漪轻问:“什么?”
  “我是仙门小姐,你是瑾水狐仙。你妹妹总觉得我家人要害你,我爹娘又时刻嘱咐我提防你发难。”何采文眉眼弯弯,“结果我们在一起什么都做了,没一件如他们所料,可不好玩么?哈哈哈。”
  紫漪横她一眼:“什么都做了?”
  何采文理直气壮地点头:“你想赖账?”
  “谁与你说那个……”紫漪无奈,认真叙述道:“我们可从没吵过架。你不是说伴侣之间常吵架才能维系感情么?”
  “我那是话本里看来的,不一定对。”
  “但也有九分真吧。”
  “……这倒也是,我们能吵什么?”何采文认真思索,“每日见面时间那么短,我亲你还来不及,哪舍得吵架?”
  紫漪却忽然起身,佩剑应念化出,笑道:“没空吵?那便打吧。”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已朝何采文掠来。
  何采文最是清楚紫漪这脾性,什么话题最终都能绕回武道上去。她早已习惯对方一言不合便开始切磋,更爱极了她此时不同于平日娴静的自信模样,从善如流地拔剑相迎。
  何采文剑法虽精,修为却仍不及紫漪。紫漪收敛力道,只以剑招相较。两道剑气横扫四周,激起溪水飞溅,二人眉间的笑意却始终未断。
  第97章 文漪(下)
  何采文徐徐睁开眼睛, 望着熟悉的溪岸,一草一木皆和过往没有分毫差别。
  紫漪并未坐在惯常的石阶上。何采文四处望过,见一个身影隐约躺在溪水对岸的繁花深处, 群花遮掩下看不清面容。何采文身形轻动,几个起落便掠过溪面, 跃至花丛旁。
  紫漪这才支起身子, 眸中带着未尽睡意, 见她来了,唇角漾起笑意,却掩不住眉间一缕忧色, “你要好生养身子, 怎么又来看我?”
  “你也要好生调养, 为何又要耗费心神筑这梦境?”何采文不答反问,目光灼灼。
  二人相视片刻,皆是哑然。
  “三年、五年, 至多不过十年, 我定能归来。”紫漪低声道,“在这之前你要好生照看自己。”
  “……”何采文忽的笑出声, “不见你, 半个月都嫌长。倒不如让我像从前那般疯癫度日,起码不知年岁几何, 也就不知世间有你。”
  紫漪摘了朵淡粉色的花往她肩上一砸, 语气仍是轻的,“乱说什么?”
  何采文接住花, 执意要紫漪为她簪在发间, 而后拉着她在花丛中并肩躺下。繁花似锦,几乎将二人的身影淹没。
  “说到底, 是我害你。”紫漪默然半晌,侧过身去,背对着何采文,“助你修炼,反倒让你遭人觊觎妒恨。”
  “你又来了。”何采文眯起眼睛,“过去的事,别说了。等你回来,我带你去我爹娘衣冠冢前祭拜,再陪你回狐族,若你们还愿接纳我这个罪人的话。”
  二人精力皆是不足,并肩躺着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小半个时辰后,紫漪轻推她一把:“你该走了。这次见我又耗费了多少灵力?”
  “没多少。”何采文避重就轻,“借着子倚剑,自身哪需多费什么心力?”
  “你的魔身并不稳定,想要重塑人身,第一要务便是少用灵力。”紫漪才不信,仍在劝她。
  “无所谓人身不人身,”何采文说,“你只剩一缕魂魄,我现在不人不鬼,岂不正好相配?”
  “你啊。”紫漪被这话逗笑了,“说你什么好。”
  “你不是最喜欢我这般直来直往?”何采文挑眉,“当初我也说得这么直白,某人不还是答应了?”
  忆起往事,二人心照不宣地浅笑。
  是相识已久后的一个夜晚,何采文邀紫漪对酌。紫漪酒过三巡,何采文却滴酒未沾,只抱着双膝坐在石板上,眉宇紧锁的模样与平日判若二人。
  “出了什么事?”紫漪将温好的酒递到她面前,“这可不似你平日作风。有话便说,有事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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