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何进表情憋屈,看上去恨不得挥出张符咒甩到那些墙头草嘴上。
  何钰请示何明文:“家主,青鸟已经供出实情,几次审问都没有差错,您看……”
  “不对。”苏筝猝然打断。
  何乾喝道:“已经问够了吧。即使你是客卿,也不该如此无礼。”
  苏筝不管何乾,只对何钰道:“我请你复述我的话,你说得对吗?”
  何钰眼神一凌,刚刚那个少年却再次插话道:“哪里不对?你莫要再胡搅蛮缠。”
  苏筝轻笑:“哪里都不对。”她慢慢道:“我要求何钰小姐问青鸟,何进是否下令让她偷盗指骨,何进是否胁迫过她,何进是否杀害她的兄长。而何钰小姐,问的都是何乾。”
  少年没听懂:“有什么不同吗?”
  苏筝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少年。
  他真的不是被派进何乾派系的卧底吗?不然怎么一个劲给自己递话头。
  “完全不同。”苏筝继续道,“我们一开始,是想问这位跪着的姑娘有没有撒谎,所以,我们问的是方才她所说的那些指控何进的话,是真是假。”
  “何钰小姐很聪明,她绕了圈子,问了些不清不楚的话,只能证明这位姑娘取走法器,受人胁迫,不能证明她是受何进的指使。所以,我才要她按我的话说。可何钰小姐,把伯父换成了自己父亲。这也只可证明这位姑娘没有被何乾胁迫而已。”
  那少年似乎被绕晕了,傻傻道:“可是证实何乾叔父没做,不久等于证实何进叔父做了吗?”
  “那可不一定。”苏筝悠悠道。
  何乾使了一个眼神,这少年家人赶紧把傻孩子拉回去坐下。
  苏筝一番明示,场上渐渐有人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此事有两个前提。
  第57章 终了
  首先, 主使者必是何进、何乾其中一个。其次,那个跪着的人的确实是青鸟,何进的义女, 何钰的义妹!
  现在看来,第一个已经满足, 那么剩下的……
  何明文眼神冷冷看向跪着的女人, “你, 过来。”
  那个女人膝行几步上前,身体不自觉开始发抖。
  “何钰,你也来。”指名道姓点人, 何钰也不得不上前。
  何明文道:“你现在当着我的面, 问她, 她是不是青鸟!不单是名字,身世、来历都给我细细地问。”
  何钰低眉不与他对视,“我……”
  “好。”何明文道, “我来问。”
  霎时有人上前把玉芝从女人身上取下, 交给何明文。
  “请姑娘再佩戴一次。”何明文的贴身侍卫面无表情道。
  跪着的女人张了张口,她再次望向何钰, 何钰已经不会给她回应了。
  闭上眼, 她瘫倒在地,挤出几个字, “我, 不是……”
  她叫何英。
  何英出身在何氏一个边缘的分支,容貌勉强算得上柔美, 天赋极为一般, 好在她耗费数年心力修炼、家里花银子找人疏通关系,终于成功在芙蕖阁谋得一份职务。
  芙蕖阁地势偏僻, 大部分时候冷冷清清,不过,偶有来者,都是何氏的大人物。
  在此任职者都知道,芙蕖阁曾出过一位惊才艳艳的修士,名为何琼。她才能出众,被前来芙蕖阁取法器的家主选中,一跃数阶。虽然英年早逝、不得善终,但单凭她被家主赏识,不用继续留在芙蕖阁蹉跎岁月这一幸事,给了所有芙蕖阁的侍者一份希望。
  何英也是如此。
  可待她上职,每日只可重复做着份内之事,忙前忙后、无心修炼、无所建树。
  日子也能过。那份心随着年岁的增加被磨平了很多。
  转机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来临,她偶然得知一个新得势的小族想投奔何氏,不知那些个何氏嫡系的喜好如何,无从下手。
  芙蕖阁不止有法器,还藏着另一些精巧新奇的法器,很是吸引人。
  她侍立在芙蕖阁正门口,那些身着锦衣的少年聚在一起来芙蕖阁玩闹,从她身旁经过。他们谈天说地,笑做一团,自动忽略着如她一般的侍从。
  可她有心无心,总能得知一些东西,比如哪个公子最近缺只新坐骑,哪位小姐想换件趁手的武器。不知抱着什么心理,她暗暗记了下来。
  如今派上用场。
  她把自己关在卧房,深更半夜,点一盏小灯,颤抖地手打开布包。
  那个小族是经商起家,最不缺金钱。
  满眼的金银饰物不是重点,滋补的仙药灵丹足足有五瓶。
  她三年都凑不出一瓶仙丹。
  她很快又与那个小族联系,源源不断的消息通过信纸传了出去。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她恰巧遇上了何氏严查家门的时候。
  身着黑衣的修士找上她,没有大声陈述她的事迹,只看她一眼,把人当着芙蕖阁所有使者的面押走。
  何英跪在外头,头压得很低。她听见一个女声,懒洋洋地说着什么。她知道这个人是何钰。她与何钰相差没有多少岁。现在,她跪着,听何钰倚在美人靠上,漫不经心地捻着手中的信纸。
  “私自窥听、传递家族私隐?”何钰目光掠过信上字迹,评价道,“啧,字不错。”
  何钰只是一时兴起拿着她的罪证看了看。何英这般角色,她见得多,不会多加重视。
  罪名不大不小,她在监牢里待了很久。
  兄长花了银子悄悄进来,给她带了些补给。父母年迈,来不了。
  后来,兄长也不来了。她央人去问。那人答:“病死了!”
  何英想出去,也不想出去。
  最后,她还是被人带出了监牢。
  说确切一点——是请出了监牢。
  何钰眼神恳切,握着她的手,“只要你答应,事情成功,你就是青鸟,名士何琼之女,我的义妹。从前种种罪过一并勾销。”
  何钰靠近她的耳畔,“你的父母年前双双过世,无人送终,只得匆匆下葬,我已经找人重新选好一块宝地安葬。你为我作证后,我不会让你受到惩处。”
  只要配合何钰,只要配合做好这一件事。
  何英不能说不,何英不敢说不。
  何英听到何钰拍拍手,为她鼓掌:“你能同意是再好不过。现在开始,你的名字是青鸟。日后你要是想冠族姓,改回何姓也可,只是现在,你必须叫这个名字。”
  何钰冷不丁道:“青鸟?”
  “嗯?”何英立刻反应过来,“嗯。”
  “很好。”何钰笑了。
  何英不到一个时辰,就适应了新的、奢华的卧房,侍女恭谨地称她小姐。她什么也不用做,只用记住何钰教给她的话,熬过这几天,等到族会结束,她可以过起新的人生。
  现在她绝望了。
  何英一句一句地吐露着实情,耳畔的嗡鸣声盖过了心跳,让她无法再去判断局势。
  隐隐约约,她看到何乾激愤着上前,被护卫拦下,何钰被何明文强行要求坐回自己的座位。那个白衣女人唤了一声青鸟,接着一道青色人影就站在了她的身侧。她打了无数次腹稿才敢在堂上与何钰演戏,那人只往那一站,气度不卑不亢,谁真谁假一看便知。
  到最后,好像还听到谁叹了一句:“也是个可怜人。”
  ……
  散会之后,苏筝和青鸟没有去找何进,在祠堂外暂作停留。
  不多时,何钰神情恍惚地被侍女搀扶着走出来。方才何乾极力辩称女儿从未参与盗宝之事,何明文念在她救父心切,没有深究,但处罚终究是免不了的。更何况何乾已经失势,往后她没了靠山,在某些人眼里,还不如跟着她父亲一起进大牢来得干净。
  与何钰一同出来的弟子门人都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更不愿与这边的青鸟和苏筝扯上关系,一个个低着头快步离开。
  何钰不管,让侍女停留在原地,自己一人迈着步子走到青鸟面前。
  “如何看出来的?”何钰声音有点哑,“这几日下属都道你们守在府里,分步不出。我知道你们不会轻易信我,但你们能直接找上伯父,是我低估了。”
  “你必定会为你父亲遮掩,青鸟也会为亲人报仇。”苏筝道,“所以,你瞒不过,也拦不住。”
  “也是。”默然良久,何钰凉凉地笑了一声,随即吸气道,“归根结底,是家父犯错,我无可辩驳。”
  青鸟没有说话,想来,她也不知道此情此景应该对何钰说些什么,曾经的相助之恩,姐妹之谊,到现在变成了欺骗的幌子,说情的筹码,她们这几日互相骗来骗去,即使彼此心里都惦记着那点旧恩,也不能再宣之于口了。
  “你们私闯禁地,此事我不会多言。”何钰背过身去,不再看青鸟,“此后再相见,就当做是陌路人吧。”
  何钰身影消失不见。
  她方才句句行骗,即使在祠堂里大声对所有人报出苏筝和青鸟闯入过禁地,也没有人会相信。她现在的处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确不如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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