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她之所向,不言自明。
  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身后,松涛阵阵,迎她归旧地,贺她获新生。
  【作者有话说】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葬花吟》
  第107章
  ◎齐应手记。◎
  『一』
  和阿姊成亲的那一日,遗憾与欣喜参半。
  那时我病得厉害,太医与术士皆预言恐活不过三载。
  父亲日理万机,却也匀出精力,亲自在诸多贵女中挑选,欲为我择一家世品性皆上乘的妻子,为我这一脉留下血脉。
  病得最厉害时,父亲曾亲自来过一次我府邸,问我意见。
  我那时很想同父亲坦白,我已心有所属,章王府那位独女,我的表姊,我很中意。
  但我这样的身子,实是不敢拖累她,于是缄口不言,任由父亲安排。
  没成想,最后定下来的人选,竟然当真是她。
  我既惊且喜,不敢去问父亲理由,也不敢去深想,阿姊是何心情,只惴惴不安又隐含期待地等待着礼部过完六礼之仪。
  待诸礼议定,阿姊入京,距我得知消息时已过去了半年。
  大婚之事,礼部准备了整整半年,诸事完备,本不应有憾,奈何我的身子实是不争气,婚期将近,却病得下不来床。
  成亲当日,阿姊一人赴京,未有父兄相随,料想应怏怏不乐,于是我强行要求太医开出猛方,强撑着与她行完大礼,却在回到新房时,一头栽倒在榻。
  醒来时,夜已西沉,笙箫皆散,阿姊身着喜服,坐在榻沿,惊喜道,殿下终于醒了。
  诊脉,服药,更衣,盥洗。
  忙忙碌碌大半个时辰,医正与侍从方陆续退去,我满心愧疚,垂眼不敢看她,生怕从她的双瞳里看到失望与伤心。
  韶华正盛的年轻姑娘,怎会愿意嫁给一个半只脚迈进棺材的病秧子。
  可她执杯斟酒,递来一只金杯,语气坚定,殿下,你我今日成亲,便从表姐弟,变为夫妻了。
  那般认真而笃定,令我心头涌起一阵莫大的欢喜。
  带血的咳嗽再次不期而至,呛得新房内满是腥气。
  阿姊扶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替我顺气平缓。
  可我满是歉然与自卑,不敢再看那璀璨夺目的容颜一眼。
  殿下,她轻声唤我。
  我抬眸去瞧,她的眼里蕴满柔和,却又那般坚定。
  阿姊,我很抱歉,连累于你。
  她却只说,既结夫妻,生死与共,往后不得再提这些话。
  我接过她再度递来的金杯,挽过她的臂弯,浅啜一口合卺酒,克制不住地将心底的想法和盘托出,阿姊,我虽愧疚,但亦很庆幸,也止不住地欣喜,父亲挑中的人是你。
  阿姊淡淡一笑,神色显出几分落寞来,是我父亲上书,愿与殿下结亲,续表亲之谊。
  她刚出孝,便被仓促送至玉京完婚,心情想必不大好。
  章王府原本地位稳固,金尊玉贵的独女本不必受此磋磨,可近来姨父却与地方官生了龃龉,常遭弹劾,此举意味不言自明。
  我不敢说话。
  她却又冲我一笑,殿下,我信你,会好起来的。
  『二』
  上一次见阿姊,是在十五岁那年。
  沧州距京千里,即便我二人之母为姊妹,亦往来甚少。
  那年万寿,姨父奉诏入京为帝贺寿,姨母得恩旨入宫探望。
  凄凉孤寂的贤福宫,我一人住了十五载。
  在永昌八年,终于迎来了第一位明艳的客人。
  姨母将阿姊教养得极好,落落大方,待人和善。
  姨母那时看着我,只顾攥着帕子垂泪,哀哀叹道,可怜我那妹子走得早,留你一个人,吃了这样多的苦头。
  阿姊却不难过,只是在旁边慢悠悠地剥着石榴籽,问我吃不吃,隔一会儿,又端来一碟去好皮的葡萄,让我尝尝。
  她笑起来实在太过明媚,令常年黯淡的贤福宫也亮堂了几分。
  姨母走时,我送二人到殿外。
  阿姊立在阶下,仰头冲我笑笑,阿弟,你会好起来的。
  『三』
  奔徙千里入京,除亲信外,阿姊未带太多仆从,却特地带来了南地的巫医。
  巫医总能提出些奇奇怪怪的法子,听着便骇人,太医百般阻止,我却总是看着她坚定的眼,笑着说,无妨,试试吧。
  稀奇古怪的药常常令人作呕,阿姊总是亲自喂我药,尝着便不再那般苦。
  就这样,日复一日,倒真有了神迹,身子渐渐好转,我竟也有了精力,可以陪她出京消暑。
  也就是在那一年,阿姊有了身孕。
  她变得嗜睡,经常在玉素河畔的别馆里昏昏欲睡上一整个下午,醒来后便拉着我的手,去抚她日渐隆起的小腹。
  那时我想,这样还不够。
  我命恐注定不长久,须给她与腹中胎儿铺一条金尊玉贵的通天之途。
  我开始思索,那条路应当怎样走。
  成亲后的第三年,阿姊生下延儿,轮廓像我,眉眼却像极了她。
  我与阿姊手忙脚乱,亲自教养这来之不易的珍宝。
  待延儿长至三岁,身子极为康健,未曾罹患我之痼疾,更渐渐显露出早慧的迹象来。
  父亲这时已有老迈之相,我开始不顾医官的劝阻,拖着病躯费心筹谋,一改往日命不久矣万事不挂心的颓象。
  两年后,述安调任刑部,我将目标瞄准了刚刚返京尚未被其余皇子留意到的他,妄图以几分少时的浅薄情谊,将他收入麾下。
  我以性命对他起誓,走上此路,虽初衷是为他们母子,但读圣贤书二十余载,如何会无经世济民之志,只是病痛缠身,往日志气消沉,到今日,为他们母子,才重新活泛起来。日后,为帝一日,自当肩负起帝王之责一日,绝不会负天下百姓。
  永昌二十三年末,父亲病重,太子监国,我与述安商议,以章王府为代价,作最后一搏。
  我清楚知晓,姨母故去后,姨父将阿姊视作弃子,婚配与我,以在父亲面前挣一份情分,保下章王府。
  阿姊对她这个父亲,应不会有太多眷恋。
  但到底不敢与她直言,只是心里愧疚愈深。
  如愿御极后,我当即便册封皇后、皇太子,既为素日情分,亦为弥补当日之过。
  我那时想,我与母亲皆饱受宫闱倾轧之害,即便如今入主九重阙,这样的苦头,我亦绝不会叫阿姊与延儿尝到一点,我们会平宁地相伴在这宫禁之中。
  后来也果真如此。
  阿姊聪慧,当日之事,并未能瞒住她。
  可她却从未要求我违逆先帝之旨,恩赦她的家人。
  在景和宫相伴的五年间,我们从未因此生隙。
  我心甘情愿违悖祖训分权于她,她亦殚精竭虑为我分忧,数年间,政通人和,国力渐盛,渐有中兴之势。
  延儿亦平安长大,聪慧贤明,当属明君之资。
  可惜,宁和日子并不长久,数年操劳,我本就根底薄弱的身子彻底衰败,急症来势汹汹。
  但我并不过分担忧。
  阿姊有治世之材,屈居于我身后五载,来日也必能励精图治。
  延儿更是被述安教得极好,往后方方面面皆会胜于我。
  可是,在阿姊匆匆赶来,握住我的手时,我还是生出了极度的不舍与遗憾。
  我知晓阿姊亦爱我,但她心胸实在太宽广,可以容纳许许多多。
  我之气量却比她小上许多,这些年来,军国大事之外,满心皆是她。
  非要论起来,这是我此生唯一的不甘。
  『三』
  这份不甘,让我未入轮回路,魂灵盘踞在景和宫。
  看她处变不惊,镇定平乱,临朝称制,总揽朝纲。
  更看着她,亲自扶棺入地宫,禀退所有人,俯棺而泣,唤我子和,唤我阿弟,低声诉说她的哀恸与不舍。
  亦看着她,并未搬离景和宫,守着我们曾相伴五载的偏殿,亲自为我作祭文,字字句句皆是怀念。
  相伴十七载,从未出口的真心,尽数付诸笔端,其诚其真,令一个飘荡无所依的魂灵都有了落泪的能力。
  『四』
  我死后的第三年,姨父六十大寿,阿姊亲临禁邸,为父贺寿。
  姨父已垂垂老矣,苦苦哀求,阿姊已权柄在握,满朝上下无人敢逆,却仍未废除昔年父亲所下的监禁之令。
  离开禁邸,回到景和宫,阿姊开始长达一月的斋戒。
  而后,于冬至日前,离宫禁,赴皇陵,亲自为我作三周年祭。
  祭典每一道仪程,皆为她亲自定下,每一件祭品,亦皆为她亲自过目挑选。
  祭典上,她仍旧簌簌落泪。
  阿弟,我近来常有错觉,总觉得你仍在我身侧,想来是放心不下我。
  朝政在我手中并未生乱,延儿亦渐有人君之范,待他亲政后,我仍会好好辅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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