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六位随我入内。”章容先入西偏殿。
  六人紧趋其后,步伐虽快,但无杂声,入得偏殿,章容压低声音道:“事已至此,用人不疑,我不欲对诸位设防。陛下晏驾,”六人闻讯伏跪下去,隐有泣声,章容接道,“今日诸位听我之令,共同渡过此劫。但此事,仅我等知晓,不能泄漏分毫,尤其不能泄漏于禁军。”
  “林尚宫、柳尚食,你二人素来持重,率手下女官并内侍将陛下转移至奉阳殿,不能让叛军知晓虚实。若有泄漏消息、叛变叛逃者,持吾手令,立斩。”
  “是。”二人领命。
  “李尚寝、赵尚功,你二人将偏殿各命妇分别转移至通乐殿。遗诏真伪,此中人皆是重要人证,务必保证诸位安全,勿让叛党有可乘之机。”
  二人领命。
  “祝尚仪、汪尚服,你二人带殿下避往肃文殿密室。国朝社稷,皆系于你二人身上了。”
  “臣等必不辱命。”二人叩首领命,又问,“娘娘不随我等一并去?”
  “形势未明,我不能避,诸位即刻听令动身。”
  互望片刻,六尚各执印信行事。
  外间人影憧憧,周缨站至偏殿门口,往这边看来,唤道:“娘娘。”
  章容尚未说话,鱼贯而出的命妇里传来一声哀泣:“娘娘,妾愿为娘娘分忧,请娘娘允准。”
  “娘娘,当务之急是传讯求援。最近的兵力是宫城南的缉狱司!”周缨再求。
  章容目光转至那目光坚毅的命妇身上,命人将她放过来。
  崔蕴真疾步上前,在章容跟前跪下:“缉狱司非陛下手诏不得调,但缉狱使不会疑妾。娘娘,妾愿去传此讯,虽死不惜。”
  章容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视了两个来回,叹道:“到底是崔氏门风,你二人随我来。”
  入偏殿,章容道:“雍王率私兵两千名围宫,眼下已占领外朝,正在强攻王举率兵镇守的永遇门。当下当务之急,先调缉狱司兵力援永遇门,呈合围之势奸主力。另送虎符至京营,调禁军主力前来镇压。外朝既被占领,永遇门走不得,得从贞度门或含嘉门走。”
  她垂眼看向还很年轻的崔蕴真,问道:“雍王势力围困皇城,贞度门或含嘉门只是兵力稍弱,并非安全畅通,若被发现,绝无生还可能,你可还愿去?”
  “妾愿意。”崔蕴真叩首,全无半分迟疑。
  周缨眼里含了泪。
  五年过去,蕴真早已脱了稚相,颊侧消减了许多,乍一看,确与京中端庄持重的高门贵妇再瞧不出区别了,但到底是看着她从未至笄龄一步步走至今日的,一路行来,从当初的稚嫩恣意,到今日以死请命,叫周缨难免心疼。
  章容亦微微红了眼,当日为眼前之人主婚时,她才刚过十六,崔家将她养得极好,尚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而今却已有了这般勇气。
  章容吩咐道:“传讯王统制,命速分散一队禁军过来,另遣两名万分可信的心腹过来。”又道,“邻路近来有时疫,身爆水痘,触之即破,染者日内必亡。”
  蕴真会意,司檀觅来一壶滚茶,欲以竹签烫之,周缨不忍道:“我去吧,薛司使应当也能听信我。”
  崔蕴真摇头:“内廷内未必没有眼线,周司记平素在内廷行走,认得你的人太多,还是我去。”
  司檀执签,蕴真阻道:“太假了,不像,也浪费时间。”她执壶倒入杯中,在众人反应之前,已往脸上泼去。
  寒冬凛冽,滚茶冒着热气,顷刻间便在她脸上烫出一串燎泡来。
  司檀没忍住先一步落下泪来:“崔夫人。”
  蕴真再泼了两杯,周缨上前帮她理衣袂,闭目忍泪,听着她往四肢上如法炮制。
  待脸上、脖颈、四肢都易检查的地方都布满了燎泡,蕴真还要往身上补,章容阻道:“够了。雍王绝不可能在陛下眼皮底下组起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守城官兵也不是一心寻死,这足够了。”
  禁军已至,周缨道:“蕴真,你从含嘉门走,我府邸中有侍从,多少能帮得上些许,至少能帮你备马。”
  蕴真点头,将虎符藏于亵衣之中。
  章容道:“我命禁军至贞度门突围,叛军应会将主力调往增援。”屈身行揖礼,“谢过崔夫人,珍重。”
  一抬担架被内侍抬至含嘉门下,守城的禁军将城门隙开一条缝,外围的叛军围上来,方拔出刀来,却见宫门又飞速自里头关上了。
  戴着面巾的两名内侍见状骂骂咧咧:“倒将我们扔出来送死。”
  叛军持刀上前,将三人围在中间,那两名内侍忙跪地作揖:“各位军爷,咱也是没法,这宫女得了时疫,上头怕宫城没破,倒令人都先死绝了,硬逼咱把这死人扔出来。”
  “时疫?”包围圈立刻往后退了两尺。
  将领指派两名小兵上前,内侍陡然将白布扯开,露出死者满是水泡的脸与四肢。
  众人惧是一惊,那两名小兵迅速捏住了鼻子。
  “隔壁州县近来确在时疫,染者半日内毙命,但听闻控制得还可以,暂未传至外州县,怎地宫里也有了?”有小兵嘀咕道,“若将这尸体留在此处,恐怕兄弟们都命将不保。”
  话虽小声,但还是叫周围临近的士兵听见了,一时便有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将领自也听到了,高声斥那两名小兵:“搜身,没问题就抬去烧了。”
  碍于军令,那两名小兵捏着鼻子上前,先将那两名垮着个脸的内侍搜了,不见异常,松懈了两分。
  转向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实是不忍直视,便只以刀背在身上胡乱拍打了两下,就要作罢,又被将厉声喝止,只得再度捏着鼻子上前,探手来搜。
  刚胡乱摸了几下,忽听贞度门那边厮杀震天,将领啐了一口:“这帮瓮中之鳖要突围了,留下一半人手镇守在此,其余人等随我前去支援。”
  将领迅速整队集结完毕,往北而去,这两名小兵站起身来,一人执刀往尸身上砍去,被同伴阻下:“你不想要兵刃了?若里头从此处突围,你要赤手接白刃?”
  那人吓得一哆嗦,两人连忙避开,跑去向副将复命,副将压低声音吩咐:“看好了,抬去烧了,将那两人一并杀掉。”
  “是。”两名小兵不情不愿地应下。
  待出了叛军包围圈,内侍抬着担架往南急奔,小兵顿时觉得不对劲,拔腿便追,刚追入巷口,便被人一刀结果了性命。
  内侍装扮的两名禁军喂崔蕴真服了一粒丸药,随即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一人处理尸体,一人背着崔蕴真往含嘉坊中奔去。
  至周缨门前,执周缨信物要来三匹马,崔蕴真脑中虽还晕乎得厉害,但仍是将虎符交予禁军,让他二人速去京营调大军,而后自行翻身上马,迅疾往坊门外冲去。
  马是崔述那匹房星,虽已显老迈之相,但应是认出了蕴真,亦辨出此时情态紧急,极为安分,撒开四蹄往南狂奔。
  至缉狱司门前,薛向果然已得雍王叛乱消息,已至司中等候调令,副将正在阶前来回踱步等候信使,猛见一匹快马冲来,正要上前相迎,定睛一看,薛向也正打马往直冲此处,只是速度更快,两匹马并辔而行,薛向先一步翻身下马,待房星停稳后,稳稳将马上之人托下来,语气急切:“蕴真!”
  知晓雍王生乱,蕴真还困在宫中,他耐不住便去景运门前打探消息,听闻贞度门忽然在突围,猜想内廷可能已出了乱子,便绕道往北赶,谁知半途在巷口见她驰马而来,便掉转一路追来,竟至门口才追上她。
  蕴真面目可怖,薛向忙将她抱起,唤道:“让值夜医官来。”
  薛向目光恨恨,几近咬牙:“你疯了!你三哥的命比你自个儿的还重是吗?”
  但凡皇权易主,崔述必死无疑。
  深夜凛冬跑马,冷风已将崔蕴真嗓子灌哑,声音便有几分生锈之感:“你莫小看我,我是崔家女。”
  薛向还要斥她,她已道:“我奉中宫口谕而来,缉狱司听令。”
  薛向一愣,旋即将她放下,率众跪倒。
  “缉狱使薛向,速率缉狱司班直至永遇门,与禁军统制王举成合围之势,歼叛军主力。”
  “臣领旨。”薛向起身,副使已动身点兵集结。
  蕴真已有些支撑不住,薛向一把扶住她,她叮嘱道:“此行危险,你虽有些武略在身,但到底是文官,不曾上场杀过敌,要注意自保。”
  薛向动作一滞,没应声,抬手将她抱起,大步送进内院。
  “另有两名王统制心腹已执虎符前往京营调军,往返需一个时辰。你兵力虽不多,但和王统制若能撑过这一个时辰,便能赢。”蕴真在他怀中仔细叮嘱。
  “好。”薛向将她交予医官,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缉狱司奉皇命而建,誓当效忠皇室,不可生畏惧退缩之心。今中宫谕令至,诸位且随我上阵杀敌,敌首一颗,换金一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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