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缨下意识反驳,说罢又觉没有必要,只好说,“先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早晚是要走的,何况因我连累你,我在这里住着也不安心。”
  崔述掀袍落座,手握杯壁,试图暖和因凌晨跑马几被冷风刮僵的手。
  “我的脾性,你当也了解一二了。”崔述浅啜一口茶,淡说,“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先住下,别生旁的心思。”
  周缨还要辩驳,忽听他唤道:“周缨。”
  这还是他头一回正式唤她名字,周缨微怔了下,才轻应了一声。
  “你这人还算机敏,我也不瞒你,这回换落脚之处,的确是因为上回替你延医,接触了不少外头的人,人多眼杂口乱,必然有消息泄了出去。”
  “探子目前还没有查到我头上不假。”崔述以杯盖推去茶沫,带起轻微的叮叮声,“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日见过你的人不少,你此刻若去市井游荡,你且试试看,会不会被人盯上。”
  心骤提到嗓子眼儿,周缨强自道:“但我留在这里,亦免不了牵连……”
  “我是朝廷要犯,倘若被揪出蛛丝马迹,不知多少人会立刻设法送我上黄泉路,少不得要从你嘴里撬几句话。”崔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漫不经心地说,“倘若我脱逃一罪坐实,罪加一等,当判充军。”
  周缨终于败下阵来,不接茬了。
  “你先住下,安心休养,束关会留意着周边动静,出不了大差错。可你若独自出去,如今多事之秋,我没有多余的人可以暗中护你,保不齐你会露了马脚被人盯上,落入他人手中。”
  崔述站起身来,灯盏被遮住,周缨亦被笼罩在他的身形之下。眼前光线暗淡下来,她的声音也跟着莫名低了下去:“那要住到什么时候?”
  “待你身子恢复,大夫看过说无虞,再提后话。”崔述语气已然恢复往日模样,再寻不见半分先前恼火的影子。
  “那你何日能脱险?”
  他一日怕在官府跟前现身,她便一日踏不出这院门,否则便是蓄意将他置于险境。
  思及此处,周缨惊觉她更忧虑的竟不是自己何时能离开,好断了这份藕断丝连的恩情,而是他究竟何时才能正大光明地行于日月之下。
  可他毕竟被判流刑,还于半途故意脱逃,没有一桩不是大罪。
  周缨眉目渐冷,似沾染了晨霜。
  “脱险”这词用得蹊跷,崔述瞥她一眼,只说:“无法确定。但到了那一日,我没有圈着你的必要,自会由你离去。”
  他说罢转身往卧房走,周缨抬眼觑他,才发觉他后背已被雨水洇染成深青色,周身几乎已湿透了,走过的青砖上,留下一道串延成线的水渍。
  “周缨,你不是个拧巴的人,与其将心思放在这上面,”崔述回头看她一眼,“不若得闲时认真想想,待养好身子,日后究竟要做什么。”
  “既已孤身一人,天地之大,你要凭何安身,凭何立命,凭何圆志。”
  第23章
  ◎望你做个恒毅之人,只管用心。◎
  崔述并未听到周缨亲口告诉他答案。
  只是到窗外蝉鸣声此起彼伏的时节时,他再次尝到了一碗口感与记忆中并无二致的阳春面。
  他搁下筷子,疑惑地看向奉和。
  奉和瞧他面色不豫,当是一眼看破,忙替自己开脱:“不是我偷懒,实在是周姑娘起得太早,我刚进厨房,她就已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只等着您起了好将面下锅,我倒也不好抢这最后一下子。
  “我瞧周姑娘当大好了,面色不错,精力也基本恢复了。她那性子,您让她在这儿白吃白住的,她也不能安心,这点小事,她若有心要做,依我看,倒也不必拦。”
  崔述闻言,沉默片刻,重新执起箸筷,待吃完后,才说:“我出去一趟。”
  知他这是已默认此事的意思,奉和忙去准备车马,行至廊下时,悄悄冲周缨比了个过关的手势。
  至此崔述还未发现有何不对劲,直到隔日偶然得了个契机,他外出办事时临时折返回书房取东西,回来时不曾瞧见奉和,却见二门开着,心生疑窦,本欲派束关进去瞧瞧,但束关未曾随他下车进院里,也不好舍近求远,只得自个儿提步进了内院。
  这还是搬过来两月有余后,他头一回涉足后院。
  院中花圃被周缨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时节色作斑斓,芳香沁人。
  明间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崔述走近,听到奉和说:“周姑娘,这些纸墨是我从郎君书房拿的,你先用着,我这两日有事不得闲,待我下回出去,再替你多买些回来。”
  两人多说了两句,奉和急急出来,差点一头撞上门口的崔述,登时睁圆双目,正要出声解释,见崔述比了个退下的手势,只得紧咬齿关,猫一般敏捷地蹿了出去。
  崔述踏进明间时,周缨正伏在窗下的桌案上写字。
  听见脚步声,她噌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将桌上之物揽作一团挡在身后。
  崔述淡含三分笑意看她。
  周缨一急,反手将身后的纸笺抓在手中,还未及揉作一团,崔述已经走至近前,右手绕过她身侧,按在了纸上。
  周缨拦在中间,僵持不动。
  崔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半晌,周缨终于败下阵来,那纸便落入了崔述手中。
  歪歪扭扭的字迹落入眼中,崔述唇边笑意敛去,抬眼去瞧周缨,她已臊得满脸通红,俨然无地自容。
  她这人无论何时都一副绝不理亏的阵势,这反应倒叫他生奇,生出些逗弄她的恶劣:“奉和偷拿这一锭价值一金的墨给你,便是给你这般用的?”
  “一锭一金?”周缨讶异地张圆了嘴。
  崔述“嗯”了一声:“徽墨。”
  周缨倒是不懂徽墨的名贵之处,只是这等同金价的墨价着实令她咂舌,心说难怪穷人读不起书,慌忙拿绢帕将沾了水的墨锭擦干,又取过一张新纸包裹叠好,手忙脚乱地塞到他怀中:“算我欠你的,日后一定想法还你。”
  崔述哑然失笑。
  周缨脸从耳垂红到脖子根,越发臊得站不住,只想绕开他躲出去,谁知脚刚迈出一步,崔述便正了色,拿起桌上那本奉和随意偷拿过来的《齐述》,同她道:“这书不适合你。读书习字要讲章法,你这样照猫画虎,不得其法,事倍功半。我如今身边人少,奉和身上事也多,恐怕没心思教你。”
  “我没耽误他,只是让他帮我买些东西进来。”周缨垂着头同他解释,“我没那个身手,也不敢出去,怕暴露了你的行踪,更别说缠着他了,他来去匆匆的,我便是想缠也没那个本事。”
  “我非此意。你既有了答案,合该早些告诉我,更不必避着我。”崔述将那枚墨锭放回桌案上,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消瘦渐褪,下颌的弧度也较先前柔和了些许,略想了一想,说,“往后,你卯时到外院书房来。”
  周缨先是意外,后又卯足了劲儿摇头。
  “怎么?”崔述低头瞧她,“我虽算不得大家,教你倒还教得。”
  “我没说这个。”周缨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但我猜得出来不简单,你要么早出晚归,要么就是在书房一坐一整日的,恐怕没那个时间精力教我,我不想耽误你。”
  “不算耽误。”
  这声儿极低,周缨茫然抬头:“什么?”
  崔述却已正色,见她耳垂上的一点红渐渐褪去,移开眼说:“所以卯时准点,若晚了,我便没这闲功夫了。”
  要事在身,他说罢便转身出去了,只耽搁了这一会儿功夫,便将步子迈得极大,行色匆匆,但仪态却仍旧雅极,周缨拾起那枚墨锭,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第二日,崔述方从卧房出来,便见周缨已经候在书房门口了。
  她惯来不是极其拧巴的性子,上回怕欠人情非要离开,经他一分析利弊也就安心住了下来,何况他在翠竹山中那间老屋里便已见过她对识字读书的渴望,对她今日的赴约,他毫不意外。
  崔述推开书房门,问她:“既来得早,为何不先进去?”
  “怕里头有我不能碰的东西。”
  崔述失笑。
  晨间微凉的风将他的低笑送入耳中,心知他是在嘲笑她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就算里边有些东西又能如何,周缨心下微恼,一跺脚跟他进了书房。
  崔述打开支摘窗,点燃案上的灯盏,让她在案后落座。
  周缨瞧着那张过于宽大的花梨木书案便有些发怵,内心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才勉强坐了下来,等他转身时,悄悄吐出一口气。
  崔述手中拿着两本薄薄的书册过来,她的目光便直勾勾地落在其上。
  偏头看那册子一眼,崔述又回过头来看她:“我先问一句,你是想识字以便日后立足营生,还是当真想读书明理?”见她张口便要答,又说,“想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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