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手指无意间触到棉絮中间的一小块硬块,周缨在榻沿坐下来,欲将坏棉拆掉重新缝制一遍。
  方将线理清,慢慢拆了半圈,她便顿住了动作,那处极小的硬块并非预想中的坏棉,而是一张折叠数次的泛黄纸张。
  犹疑片刻,周缨将那张薄脆的纸张摊开来,借着室内昏暗的光细看了一遍,上头写着几个小字,笔迹隽秀,但她认不出写的是什么。
  那晚崔述问她是否想学,她回的那一句“学来做什么”虽是半真半假,但今日悔恨自己不识字却是极真。
  思及此处,周缨抿唇将这纸叠好放入怀中,顺着原本的针脚将棉絮重新缝好。
  等收拾好床榻,她引杜氏回房休息,将炭添得更旺。
  杜氏歪着头看她,她温声安慰:“放心,咱们没事了。”
  将杜氏安顿下来,周缨退出门,慢悠悠地整理着自己的房间,天擦黑时,听得外头传来对话声。
  林婶笑着同大伯母徐氏打招呼:“你怎么也来了?来看阿缨?”
  “可不是么?”徐氏赔着笑脸,“邻镇有户人家喜欢我们丫头得不得了,这才几日间便来过两次了,想讨我们丫头去做他家儿媳。人家这般诚心,我少不得要来跑一趟了。”
  “哪户人家?”
  徐氏遮掩道:“家里殷实的,附近数一数二的人家,也看重丫头,托媒人来提了两次了。”
  “那是好事啊。”
  徐氏叹道:“可不是么?可惜咱们丫头年纪还小,不懂事得很,半点看不上,上回我过来,直接拒了不说,还迁怒于我。”
  “阿缨兴许是想多陪陪她娘,不过这事确实也耽误不得,晚些我帮你劝劝。”
  徐氏这才乐起来:“你怎么今日也来了?”
  “阿缨这丫头实在太讲礼数,前几日借了我家骡子使,便买了些肉来……”话到此处,林氏意识到旁人倒无碍,独独此人面前不能说这事,忙止了话头,“刚官府盘问到我们家去了,我才知道这山里居然有逃犯,她们娘儿俩独门独户的,我不放心,赶来看看。”
  然而徐氏已经听明白了,这小贱蹄子居然给外人买肉反而对她恶言相向,遂冷嗤一声:“这丫头主意大着呢,能有什么事。”
  周缨立在窗下听完二人的对话,开门出来,徐氏瞬间收了夹枪带棒的措辞,换上一副讨好的笑:“丫头,上回伯母同你说过的事,今日天刚晴,人就又请了媒人来说合。对方接连来两次,聘礼也给得足,这般有诚意,往后必然好好待你的。你说你这丫头,不要不识好歹,再仔细考虑考虑。”
  林氏这才听出几分不对劲来,再去看周缨凝了寒霜的面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问道:“阿缨,你大伯母说的是哪户人家?我帮你参谋参谋。”
  “还能是哪家?”周缨提手去拿靠在墙边的扫帚,“邻镇赵铁匠的三儿子。”
  林氏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抬手指着徐氏便斥道:“你好歹是做伯母的,怎么能把自家侄女儿往火坑里推?”
  没想到外人居然也敢这般指摘她,徐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提高声音反呛道:“你睁眼说瞎话个什么,赵家在咱们十里八乡算是多么富足的人家,我这是为她寻个好前程,她一个小孩儿不懂事也就罢了,你这老大不小的了,怎么也跟着犯浑?”
  “我看你是连‘羞耻’二字都不知怎么念了!黄白之物看得比命还重,自家侄女儿却视如死物。”林氏痛心疾首,“你年轻时也是谁见着都要夸一句贤良的人,老来怎么变成这副见钱眼开的孬种模样?”
  徐氏被人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一转头看见周缨闲倚在墙壁上看她笑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敢骂家中有男人撑腰的林氏,便一跺脚骂周缨:“你这小蹄子,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说罢瞥见黑豆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吓得屁滚尿流地疾步逃了。
  林氏这才拉过周缨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这伯母是个老糊涂的东西,这副嘴脸着实可恶,但愿你伯父明些事理,不要胡乱为了几个臭钱就干出卖侄女儿的勾当来。”
  周缨垂目,淡声道:“我娘还在,我的亲事还由不得他们做主。”
  “可你娘,”林氏话说到一半,叹道,“罢了,往后再说。若这俩人当真财迷心窍,我和你成叔必然护着你,请族老替你做主,阿缨不怕啊。”
  周缨鼻尖一酸,请她去耳房坐:“婶婶怎么来了?”
  “衙役搜到我家去了,我本想着那逃犯从后山上摔下来,应当不死也残,没什么大事。”林氏顿了一顿,“但有个捕快不知为何问了许多关于你们娘儿俩的事,我心里发慌,便想着过来看看。”
  周缨笑笑,不甚在意地说:“我家离那儿最近嘛,怀疑我也是应当的。只是一个大男人,我家中这样,怎么好收留他的。查不到证据,官府也没有随便抓人的道理,婶婶放心。”
  “那便好。不过也不知人到底是不是真摔进河里了,要是只是暂时藏起来了,你家偏僻些,万一遇上歹徒,实在也……这样,我叫你成叔过来守上两日,等确认没事了再回家。”
  周缨连连阻拦:“官府都说是十七那日的事了,这么冷的天儿,若真侥幸没摔死,在山里也早就活活冻死了。说句不怕您多心的话,我家就我和我娘两人,成叔过来也不合适,容易惹闲话。”
  “也是。瞧我这脑子,做起事来顾头不顾尾,那便罢了,你自己当心,万一有事记得来找我和你成叔。”听她应下,林氏又问,“你娘好全了么?我瞧瞧她去。”
  周缨将她往杜氏房间引:“寒症好全了,其他的,也就是平常那样了。”
  叙话几轮,周缨留林氏吃晚饭,林氏不肯,她也不强留,将人送出院门外,回来着手做晚饭。
  等吃过饭安顿杜氏睡下,周缨也不急着动作,在檐下听了半宿的风声,回房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第二日早间便背上背篓去后山照看茶树,顺带捡柴。
  吕三派人暗中蹲守了一整日,都没见着异常,反叫她折腾得怨声载道,迫不得已鸣金收兵。
  等将近入夜时分,在沙河岸边搜寻的衙役也无功而返,此事便定性为囚犯失足坠河失踪,暂且告一段落了。
  周缨依旧谨慎,耐心再等待了两日,到小年那日官府张贴告示闭门休沐,确认再无风险,将近入夜时分,才沿着山道进入侧柏林。
  她进到洞穴中时,崔述正坐在榻边倒水,预备盥洗休息,瞧见她来,愣了一下方说:“遮掩过去了?”
  周缨颔首:“应当没事了。官府今日闭门,一直到上元日过后才会重新理事,你家人可以趁机带你离开,便算彻底安全了。”说完又纳闷儿道,“但你家人怎么还没跟来,难道官府闹出这么大阵仗,你家人却还在睡梦中不成?”
  心中沉甸甸的巨石彻底坠下,她此刻脸上神色放松,暗室似也添了两分柔和。
  崔述拧干手中巾帕递给她,唇边无意间也带了丝浅淡的笑意:“擦擦吧。”
  “哪里脏?”周缨接过帕子,却不知何意,只好等他指示。
  崔述抬手指了指自个儿的右脸颊,周缨与他相向而立,顺势往自个儿左脸擦去,他不由一笑,指向她的右颊。
  周缨失笑,抬手去擦方才在林间穿梭时染上的脏污。
  箭矢破空之声在此刻传来,崔述猝然抬眼,一支自弯道处射出的弩箭疾刺而来,正正对向周缨的后背。
  第12章
  ◎你我两清了。◎
  深夜幽穴,阒寂无声,唯有气流被骤然撕开一道狭长的口子,四散涌动避逃。
  此箭快若流星,周缨不及作出反应,正自仓皇间,左腕陡然被人扣住,旋即一股大力将她拽偏,身子斜摔出去的瞬间,箭身擦着她的脸颊快速掠过,径直没入床榻上方的石壁中。
  周缨扶着山壁稳住身子,惊魂甫定地看向暗处的石壁,其上箭尾犹在嗡嗡颤鸣。
  周缨犹觉身子发软,深吸口气,向崔述投以感激的一瞥。
  方才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腿上的伤,剧痛令崔述额间冷汗涔涔。留意到她投过来的目光,崔述忍疼向她颔首,示意她安心,随即转头看向来人。
  一击不中,以黑布遮面的来人再次平举右臂,缚在小臂上的弩机蓄势待发。动作不疾不徐,鹰眼中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道全。”
  崔述准确无误地叫出来人的名字。
  羽箭即将离弦,却在此刻不易觉察地轻颤了一下。
  崔述了然,极轻地叹了一声:“致仁就这般容不得我,设法逐我出京尚不够,非要我身首异处才能彻底放心?”
  周缨闻言往这边看来,因听不懂他话中纠葛,目露探询之色。
  不速之客取下面巾,向崔述谦卑颔首。
  被道破身份后,道全目中杀气尽敛,甚至带着些许平和与恭敬,然而左手仍旧平举持高,箭矢一分不偏地对准崔述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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