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天幕中的顾敬山左右逢源,长袖善舞。酒过三巡,他起身道:“诸位居功至伟,我在此敬大家一杯。”
  话落,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酒杯翻转,示意自己干了。
  对面一人连连赞叹:“顾大人好酒量!”
  顾敬山脸上已经浮起一层薄红,略显几分醉态。他张嘴正要说话,忽听有人贴着门扉道:“老爷。”
  顾敬山怔了怔,被这句话打扰雅兴,顿时有些不满,好不容易压住脾气,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烛光倒映出两个人的剪影。顾敬山定睛一看,他的随从点头哈腰地站在门外,身前却立着另一个男子。
  所有人循着声音抬头望去,霎时冷汗津津:此人就是皇帝身前最受信任的大太监。他站在这里,究竟听见了多少?
  然而这太监并没有发难,反而笑脸相迎:“顾大人,陛下在宫中等你呢。”
  顾敬山连忙道:“我这就去。”】
  沈明哲不屑地移开视线:“这姓顾的毫无骨气,幕后搅风弄雨,死了都算他活该。”
  沈大人心情愈发不好,看天幕这些人更加不满。
  方竞若近几天回老家去了,临走前给他留下黄金若干,只说可以用于建设国子监。沈明哲觉得这小子挺有意思,数一数数目,果然是皇帝所赐黄金的一半。
  于是大手一挥,干脆利落地收下。
  弘安帝不在意顾敬山。他直觉周涉这小子又给顾敬山摆了个坑:沉默到退朝,明显不符合他的风格,但如果是那什么“钓鱼执法”,一下子就显得非常合理了。
  【顾敬山赶往皇宫,中宗果然早就等着他,见他来了,露出一副“爱卿怎么此时才到,朕正因那些不听话的臣子而辗转反侧”的表情。】
  苏邈再怎么粗犷,此时也回过味来,觉得天幕这说法把他恶心得不行:“若川你……”好装。
  周涉笑眯眯地转过头,看得苏邈浑身一寒,这表情和天幕上他坑人的前奏一模一样。
  【顾敬山嘴上不说,心里那叫一个爽。虽然他是皇后的爹,官居工部尚书,但是这个职位本身并不是他喜欢的,何况皇帝对他的关注实在不高——就连入京后才投降的谢朝显都比他得重用。
  于是他也假惺惺地说:“陛下之志,即臣之志也。为陛下宏图,臣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众人:“……”
  你俩继续装吧。
  天幕上的顾敬山实在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他满脸尊崇,好似真的如他所说,会作为皇帝的忠臣赴汤蹈火一般。
  可惜大家已经看透了他的真面目,这只会让众人整齐发笑。
  “顾大人这模样,倒真是演给陛下看的。”
  “呵呵……”一人抚须笑道,“顾敬山苦读多年,为官之道没多少长进,这些功夫倒是下得足。”
  “这就是君臣二心吧,可惜出现在一家人身上了。”
  可不是么,顾敬山估计没有想到,女儿和自己也不是一条心。
  在他看来,捧谁不是一样呢?更单纯的外孙,显然是他们作为外戚侵权的上佳途径。何况周仪一个女子,当真能坐稳天下?可别等不到寿终正寝,就被夺权了。
  天幕中,中宗倾身扶起满脸真诚的岳父,比顾敬山的表情还要诚恳、感动、温和:“朕知爱卿,定是朕之肱骨。”
  顾敬山适时低下头,两眼含泪谢恩,并表示自己当不起这个称呼。
  空气沉默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两人都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紧接着便听见皇帝继续道:“爱卿当知朕的心意,维则虽年少,已有天子气。朕欲立她为太子。”
  维则,是周仪的字。中宗登基前不久,周仪年满十五,便为她取字维则。
  顾敬山已经猜到皇帝的意图,毫不犹疑地应下:“臣愿为陛下马前卒。”
  皇帝松开他的手。
  顺着皇帝的手,顾敬山徐徐往上看去。他只看见皇帝神情沉重的半张脸,心中忽然松了口气。
  本朝张扬、为所欲为的皇帝,让群臣叫苦不迭的独夫,也有难以做到的事情。
  今早朝会时,反对的声浪太响亮,他还以为皇帝会和从前一样舌战群儒,阴阳怪气骂人到冷汗直冒呢。
  如今看来,即使是自己的皇帝女婿,也难以逃脱这君权和相权的较量。
  现在,显然是他们的胜利。
  不知为何,宽阔的大殿分明暖意融融,他却出了一身冷汗。顾敬山最后俯首,听见皇帝幽幽的声音:“皇后也想见你了。”
  【电视剧就播到这里,现在让我们来看这两个互相飙戏的戏精。顾敬山明显没有想到,皇帝正在钓鱼,饵料是太子之位,底下的鱼就是他自己。
  当然,并不只是他一个人。鱼塘里的鱼一大堆,不打窝,怎么能一网打尽呢?
  顾敬山掉头前去见女儿,父女相见,两眼泪汪汪——并没有。皇后冷漠地拆穿了父亲的所有意图,并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你还想活着,就不要掺和这些事情。难道你没有看见自己的亲家,已经因为这些横死了吗?】
  顾敬山:“……”他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没有看起来那么温良。
  周叙言:“……”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寻辉坐在书案前,摊开一卷宣纸。她仿佛没有听见未来自己和父亲的对抗,只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将所有微妙的怀疑连接在一起。
  她将自己对三皇子行为的全部推测写在纸上,最后折成一块手掌大小的纸页,沉思起来。
  她要怎么把这东西送到北疆的明远关,这是一个问题。
  第68章 师生
  顾寻辉把东西揣在身上,淡定地走出书房。
  顾敬山还如遭雷击地坐在原地,见女儿绕过自己,想叫住她,又艰难地忍住了。
  目前天幕讲的内容,对他的形象存在毁灭性的打击。
  顾敬山愁肠百结地想着。
  顾寻辉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和老父亲的关系略显诡异,但为了不扎心,她选择视而不见。
  天幕里,未来的父亲对自己的忠告,同样视而不见:
  【顾敬山当着女儿的面表示,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作为你的父亲,我肯定维护你的权利啦。其实谁当皇帝对我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我的外孙嘛。
  皇后于是放他离开,但估计心里半点都不信,全程拉着一张冰山脸,最标准的温柔笑容面具都消失了。】
  萧见和喃喃道:“这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恐吓加拉拢,对付顾敬山这种刺头,似乎效果不佳。
  他说出自己的疑惑,便见祖父摇了摇头:“就如天幕所说,最后通牒而已。皇后如此聪明,不会猜不到背后是谁在舞风弄影,她只是希望能劝一劝父亲。”
  “可她劝不动……”
  萧宜春神情凝重,想起顾寻辉的身影。他只在宴席上见过对方一面,当时顾寻辉才十岁,虽然落落大方,却绝不是天幕所形容的模样。
  不过……他忽然笑了一声:“权力的搏斗,哪里有温情可言?”
  顾寻辉身为皇后,手握大权,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单纯。
  【景化六年二月初,双方斗争达到白热化阶段。时任丞相的萧宜春和作为国丈的顾敬山二人,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反对阵营的两名领头人。
  与此相对的,中宗的老班底,随他南下打天下的那批人,大部分都不在意谁是太子——年龄大就是占优势,何况琮的智商指数级碾压了弟弟——他们觉得公主殿下很棒啊,斗来斗去是要干嘛呢?
  中宗于是罢朝数日,一切政务交由钟琮代为批阅:说是这么说,他还会最后审核一遍。但是弘安帝夸奖他的太子那句话,用在钟琮这里,也显得恰如其分。
  很快中宗就愉快地摆烂了,甚至写了一首文采飞扬的诗,用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真情实感最容易诞生佳作,不外如是。这首诗简直文曲星附体,合理怀疑中宗下辈子也写不出同样质量的作品了。】
  沈明哲:“……”加强学习!必须加强学习!!
  他怎么能忍自己的学生不学无术,还老被后世之人嘲讽学艺不精?
  作为堂堂国子监祭酒,宁朝大儒,简直每听一次就肝肠寸断一次。
  顾寻辉回房换了身男装,轻车熟路地找到怀乐驹。
  她和怀乐驹其实挺熟,毕竟是童年玩伴,年少时也对这个倒霉的朋友有些照顾。
  她不确定怀乐驹会不会帮自己,但这些话总不能和父亲说:刚才父亲宣布陛下赐婚的消息,那表情明显是遗憾对方不是三皇子。
  顾寻辉觉得无语的同时,意识到父亲和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
  怀府大门紧闭。顾寻辉上前敲门,门房通禀之后,很快给她开门,让她进去。
  怀乐驹今天不当值,难得回家一趟,就听说顾寻辉要见他。
  怀乐驹看见她,有些疑惑:“顾二姑娘有何要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