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林书宴如犯错的孩子般低着头,往屋内走去,“长姐,现在已经戌时了,我担心你,而且阿招哥他越拦着我越觉得不对劲,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他走到林妙仪身边,趁着烛光,这才看清,她衣裙上劣迹斑斑,他顾不得身旁有人抓起她胳膊,左看右看,紧张道,“长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受伤了?”
  林妙仪犹豫下,避而未答,只说了句,“我没事。”
  “还说没事?”他见沈尧也满脸伤痕,“你们今日不是去崖山上吗,发生什么了这是?”
  林妙仪目光迟疑,与沈尧对视一眼,随口编了个理由,“就是山路下雨打滑,我们摔了一跤。”
  林书宴狐疑,“摔跤?”他视线扫一圈,最后停在沈尧身上,语气颇有几分埋怨,“他们怎么照顾的你?我就说我要跟你去,你非不让,我和兰絮你谁都不带。”
  林妙仪淡淡地笑,也幸好她因知道老道士向来爱体面,有傲骨,她只是不希望他死后的一幕被太多人看到,所以……谁都没有带,不然今日恐怕就不仅仅是这样的结果了。
  林书宴见她目光怅然,以为她不高兴,“长姐,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来啊?可是……是母亲一直在等你,不肯睡,我才来的。”
  林妙仪沉默。
  母亲?
  对……母亲。
  她眼神黯淡了一下,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繁星一片,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吗?
  她站起身,抿了抿嘴,对床上的人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沈尧也撑着身子站起,“好,那……那你也早些休息。明日我去看你。”
  林妙仪没应答,只走到门口又停下脚,背对着沈尧,面露忧伤,声音暗哑,“不必了。”
  沈尧脱口而出,“为什么?”
  林妙仪手心捏紧,她低下头,白色地裙摆沾满暴雨地痕迹,带着颓败之意。
  “这些日子因为师父的事我频繁进出你府,母亲已经跟着我操了不少的心,而且……我答应过她,等骨灰烧完以后,我就……不会再来荣王府了。”
  沈尧目光一怔,一瞬间就明白林妙仪的意思,他停顿下,缓缓道,“好。”
  她走后,沈尧无力地坐回床上,软绵绵地靠在一侧。
  捂住嘴呕出一口血。
  阿招坐在床边,抚他的背,“王爷,你……你没事吧?”
  吴影从门外悄无声息走进来,皱起眉头,“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怎么会没事?只怕刚才都是在强忍着。”
  阿招听完不由紧张,“王爷,我再去把大夫叫回来吧。”
  沈尧摆手,“就是一口淤血,吐出来就好多了,大夫……不是已经开药了吗。”
  阿招一听也放下心来,他嬉笑着,“王爷,你是不是因为林书宴那小子坏了你的好事气的啊?不过……林小姐刚才的话什么意思啊?她以后真不出来了啊?”
  空气中有一瞬地停顿,“阿招,你说……什么样的人才会把子女嫁到皇家。”
  “自然是贪图富贵的,一入宫门深似海,这道理我都懂,别的就不说了,就说王爷吧,看似出生高贵,可你受的罪可一点不比老百姓少……”
  吴影在背后怼他一下。
  阿招没反应过来,“你怼我干嘛?”
  见吴影使了个眼神,他看过去,就见沈尧在走神,他双手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呜咽道,“王爷,你别听我胡说八道,我瞎说的啊。你与林小姐误会好不容易才解除,你们肯定能和和满满,皆大欢喜,更何况她落水也与你无半点关系,林夫人也绝对会原谅你的。”
  皆大欢喜?他以为林妙仪原谅他二人就能皆大欢喜吗。他差点忘了,他与林妙仪之间,还有一个……林家。
  更何况,他注定成为不了一个好人,在别人眼里,曾经的他顽劣,如今的他……卑鄙。
  好像所有美好的词语都不该用他身上。
  这一刻他突然理解沈诺,换作是他,他真的愿意让林妙仪陪他在这尔虞我诈里过一辈子吗?
  即便没有了薛凌霄,以后……或许还会有其他人。
  林妙仪的话里已经明确了她的选择,她没有任何迟疑。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那几个刺客关在哪?”
  “大皇子审着呢。”
  他擦掉嘴边的血迹,眼里带着冷光,“去看看。”
  马车上,林妙仪撩起车帏,外面灯火朦胧,行人了了,只有一对年轻男女手牵手漫步在街边。
  有说有笑。
  她放下帘子,就见对面的林书宴一直盯着她。
  “看什么。”
  “长姐,你也喜欢荣王殿下吧?”
  林妙仪没说话,林书宴叹口气,絮絮叨叨,
  “长姐,其实你若非要嫁给他,父亲母亲就算不同意也不会怎么样,只是我觉得,
  荣王虽然很厉害,可你看他在朝堂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危险的,而且你每次跟他在一起都会受伤,长姐,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若是你,我会离他远远的。
  还有以后你若真的嫁到荣王府是不是就不能经常回到林府了?”
  林妙仪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片刻后,她才开口,“书晏。”
  “啊?”
  “我……不会嫁到荣王府。”
  “为什么?”
  林妙仪眸光微微抖动。
  如今林盛兴与王宛如不再盼她嫁人,那她又为何要为了一个人将自己的一生困在一番天地之中呢?
  她不愿意。
  或许她曾在对沈尧动心的时候也想过,要与他长相厮守,可师父走后,她好像才明白人这一生,不该有执念的,若她的执念只是沈尧,那她存在世上的意义是什么?
  她……不该为别人停留,不论这个人是谁。
  而且沈尧真的会为她放弃数年来得到的一切吗?
  爱……是如其所是,并非如她所愿。
  她一夜未眠。
  与她同样未眠的人还有一位。
  永福宫里,灯笼早已熄灭,薛杜若依旧合衣跪在蒲团上,佛堂里光影斑驳,金色地凤袍将她的脸映地暗黄,她双手合十,眉心拧结。
  云佩从外进来,低声道,“娘娘,有消息了。”
  薛杜若猛地睁开眼,“怎么样?”
  云佩目光停顿,摇头,“没成功,荣王回府后找了大夫,又刚出了府……应是只受了伤。”
  薛杜若深呼吸一口又闭上眼,身子摇摇坠坠。
  “娘娘……”
  云佩着急的扶着她。
  薛杜若摆摆手,她已经走了如此险的一招,可……沈尧的命还真是大。
  那么高的崖都没事。
  “娘娘,我们……现在怎么办?有两个刺客已经被抓住了,若荣王找到当年之人,他们一定会揪出大将军的,到那时……”
  薛杜若本以为借刀杀人给他们透了些消息,他们就能杀掉沈尧,可现在……
  她缓缓站起身,云佩扶起她,“娘娘,不如……我们去找大皇子吧,他毕竟是娘娘亲生的,若跟他说实话,他或许心软网开一面。”
  薛杜若凄然地笑了笑,走到院里,明月皎洁,将她的心也照的分外明亮,她清楚地明白,沈诺绝不是会纵容她的人,她能对薛天明做出那样的事,她能指着沈诺护住她?
  这世上,任何人的话都是做不得数的。
  “对了,娘娘,还有一事,赵无逸的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里,要……怎么处理?”
  薛杜若摆摆手,似乎对这件事很是反感,“他出身低贱,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命,也算够用了,即便没有本宫,也是乱葬岗的命,殊途同归罢了。”
  她慢慢往寝宫走去,眸中突然又似想起什么,“大将军这次回来带了多少人?”
  “三千。”
  薛杜若叹息,摇头,不够,远远不够,也怪她当时太自负,万万没想到薛凌霄上朝的第一日就将他定了罪,一点不给她喘息地机会。
  可薛凌霄最大的用处……也就是在战场上。
  她停住脚步,“云佩,我记得,你曾说过你有个表哥在蜀国当差吧。”
  云佩颔首,“是,娘娘,他曾因盗窃蹲了几年大狱,出来后在庆国混不下去,谁想到反倒在蜀国当了官,还过的风生水起,怎么,娘娘问起他……是要做什么?”
  薛杜若迟疑下,“没什么。”
  “娘娘可是要用到他?”
  “让我……想想吧。”
  薛杜若回到寝宫,换好亵衣,坐在妆台前,云佩给她拆了头饰,她看向镜中,手也不自觉地落在脸上,她歪着头,好像还能看到二十年前的她如鲜花般娇艳,正对着她笑,怎么一夕之间……就枯萎了。
  她有错吗?
  她不想害人的。
  即便是对她父亲,她本可以杀了他一了百了,可她不忍心,包括她曾对沈尧的那些,也都是真的。
  可人一旦选择了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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