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已经好了。”
  “怎么样，见到你师父了吗？
  我这算着日子也就刚够来回路程的，要不是你派人来通知，我都不知道你今日回来，只是你怎么这么急，不是说要多呆几日吗？”
  林妙仪刚想回答，下人从身旁搬着东西经过，王宛如扫了眼，皱眉，“这些礼品怎么又原封不动拿回来了？是不是你师父不喜欢啊？要不我再让人给他送点别的。”
  林妙仪摇头，她停下脚步，目色渐暗，宛如深潭幽静，“母亲，我把师父……带回都城了。”
  王宛如愣了一刻，先是震惊，随即……又慢慢平静下来，她拉着林妙仪的手往里院走，叹气，“回来也好，他一个人在山上你总归也不放心，这样吧，他在哪，我们把他接过来，反正……林府也不差他一口饭，去年他送你回来时，你父亲其实就留过他，只不过……他不辞而别……”
  林妙仪打断了她，“母亲，他……住在荣王府里。”
  王宛如停住脚，侧头看着她，连一旁的林书宴都惊讶地说不出话。
  林妙仪不是与他说过王宛如不喜欢荣王吗？怎会毫不遮掩。
  林妙仪却看向远处，师父的事让她心力交瘁，她已经无心再解释，也不想再骗王宛如，明日起她少不了要出入荣王府里。
  一个谎言背后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
  她突然厌烦这样骗来骗去的日子，索性一口气都说出去，“母亲，这一次去青云观，是……与荣王一起，我担心你不同意，所以没有说明，不过只是因他也找师父有事，所以师父就住进了他的府里。”
  王宛如眼神动了动，还想再问。
  林妙仪又继续说道，“母亲，我以后……每日都要去看他，我知母亲或许不愿意，可是母亲，你与师父在我心中同样重要，不分薄厚，我……不能放下他。”
  王宛如愣住了。
  也就说……以后林妙仪每日都要去荣王府？
  “楚楚，你……你不会是故意要借着你师父的名义……”
  林书晏却抢先一步解释，“母亲，绝无可能，我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但是你放心，这一路上我看的真真的，襄王有心，神女无梦，我长姐可是一点都不喜欢荣王。”
  他拍拍胸脯，“明日起，我陪长姐去，有我在，母亲也不必担心流言蜚语。”
  “而且母亲，长姐如今大病初愈，这一路上也疲惫不堪，没睡过一个好觉，不如……你先让她休息吧。”
  王宛如被姐弟二人顶的半天没说出话来，只嘴唇动了动，见林妙仪确实眼神无力，她最终说了句，“好。”
  林妙仪则感激地看了林书宴一眼。
  她回到院中，就吩咐兰絮，“去，让阿武把都城所有的大夫都叫到荣王府去。”
  …………
  荣王府里，烛光闪烁。
  沈尧目光沉沉，正紧紧地盯着给老道士号脉的大夫，这已经……是第五个了。
  大夫站起身，摇了摇头，刚要开口，沈尧摆摆手，带着他退出屋内，又关好门，神色凝重，“怎么样？”
  大夫叹息，只说了四个字，
  “油尽灯枯。”
  自打离开青云观里，老道士的身体宛如离了水的鱼，极速枯萎。
  大夫走后，沈尧犹豫下，又推开门，进了屋内。
  老道士极力睁开眼，牵强地笑，“你……不必再为我找大夫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你坐下，与我……说会话吧。”
  沈尧拉过把椅子，坐在他身旁。
  老道士望着那抹烛光，哑声道，“你……喜欢楚楚吧。”
  沈尧眸光暗淡，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他扯起嘴角，“可……我伤了她的心，她虽没有恨我，却……也不会原谅我了。”
  老道士叹息，看了看这张与沈清河相似的眉眼。
  “人这一生，谁没有做过错事，又有谁没后悔过，万事皆是历练。
  你只要记得，真心……需以真心换之，你与楚楚因果已定，终有一日……会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沈尧眉心动了动，认真地点点头。
  老道士垂下眼，“只是明日，等楚楚来，你……不要告诉她我大限将至。
  我不愿她再为我伤心，我会……努力活到沉冤得雪的那日。”
  ………………
  次日，刚三更，天还下着小雨，灰蒙蒙的，林妙仪便撑着伞匆匆跑进了荣王府里。
  她猜到沈尧一连多日没有上朝，今日应该会去，特意来的早些。
  见沈尧穿着墨绿色官服，正坐在老道士身旁，一口一口地喂着粥，她眉眼微动。
  她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那些大夫怎么说。”
  沈尧与老道士对视了一眼，然后哑着声音道，“就是……累到了，身体无大碍，休息几日就会好。”
  林妙仪长吁口气。
  她走到老道士旁边，接过沈尧手里的碗，小声道，
  “你去上朝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我再走。”
  沈尧点头，他站起身，看着林妙仪背影，青色衣衫愈发宽大，溢起一阵心疼，“好，吴叔在府里，有事你就叫他。”
  他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外，远远地就看见了同穿官服地沈诺。
  只是细雨绵绵，天色灰暗，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只看出他曾如沐春风的气质与笑容再也不见。
  沈诺眼神冷若寒霜，皱着眉头，“这几日，你去哪了，怎么都没见到你。”
  沈尧甩了甩袖子上的雨水，扫了一眼四周，见赵无逸也撑着伞站在不远处。
  他声音洪亮，“从安国回来后，身上乏的很，我特意告假，出去歇了几日。”
  沈诺虽心有疑惑，可这几日日日查探荣王府却一无所获。
  他点了点头，看向远处，感慨道，“薛将军……应该还有几日就回来了吧。”
  “三日。”
  沈诺目光一紧，侧眸看他，“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沈尧勾起嘴角，“薛大将军英明神武，我早就想一睹风采，要不然……也不会急着赶回来了。”
  远处地赵无逸隔着雨声听着两人的谈话，却心无波澜。
  沈尧十日没有露面，他隐隐有一丝怀疑，却又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疲惫。
  孟昙华还没有回来，赵子怀在宝华寺依旧不言不语。
  这些年，他算计别人，又被别人算计，或许到尘埃落定的那一日，他……也能松口气吧。
  正因如此，他才会明知沈尧可能会去从章仲明那调查时，选择……沉默不语。
  他也顺着细雨看向天边暗沉黑云，三日后，是输是赢也许……自有分晓。
  第69章 人死灯灭枯木总会逢春，人生再难相逢……
  海棠阁里，老道士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等到外面风雨皆停，阳光刺透乌云，他才慢慢地睁开眼，今日，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又猛烈地跳动着，不似前几日地无力，他低下头，就见林妙仪趴在床边小憩。
  她的头上，还带着他送的海棠玉簪。
  他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头顶。
  林妙仪猛地抬眸，随即又吁口气，露出抹淡笑，“师父，你醒了。”
  老道士点点头，看了眼外面，见雨后彩虹，不禁心生向往，他坐起身，“楚楚，推我……出去走走吧。”
  林妙仪本想拒绝，怕他受凉，但见他面色红润看起来精神许多，她于心不忍，“好。”
  她吩咐下人搬了把椅子放在院中，又扶着老道士，走出屋子。
  一番折腾，她额间都出了层细汗，可老道士的手掌……却依旧冰凉。
  她拿起毯子在他身上盖好。
  好在即将入夏，空气闷热，日头也充足，地上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
  师徒二人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分外享受此时的宁静。
  远处，林书宴穿着藏蓝色衣衫正举着树枝比划。
  吴影则一袭灰衣坐在那株枯萎的红梅上喝着酒，时不时地指点几句。
  亭子里，兰絮趴在石桌上打着盹，阿招拿着树叶给她扇风。
  直到吴影低头，看了一眼乱舞的少年，从树下跳下来，用酒壶打他的手，不耐烦道，“又错了，你怎么这么笨？”
  老道士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笑。
  林妙仪蹲在他身旁，掖了掖毯子，“师父是不是想起我小的时候了。”
  老道士点头，“你小时候，我……总是对你很严厉。”
  他断断续续，“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生辰，你一大早……偷偷地煮长寿面，小小地身子蹲在炉子旁，生火，烧柴，结果……差点将屋子点着，等我去把你从厨房救出来时，衣服都黑了。
  当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狠狠地打了你一顿。”
  林妙仪歪着头，眉眼温柔，“可是事后，你却自责不已，一边哄着我，一边背着我下山。
  在刘嬢嬢的摊子上吃了碗汤面，又连夜背我回去修缮厨房，等到修完……天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