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她却被那尊迎面得见的观音像震住了。到底是常年在外经商的人,再怎么不信,遇上这种神佛之事也不由得敬上三分。正犹豫着想要离开时,转念想到昨夜夸上的海口,她还是咬了咬后槽牙,停了脚步。
  可此地一片狼藉,怎么也不像是能藏东西的地方。
  方木以己度人,若她是染坊主人,若她藏银钱,自是会藏在旁人碰也不敢碰的地方。
  她作揖拜了拜,动作鬼祟地走到那尊观音像,左右摸了半晌,没觉出什么不对便蹲下轻轻抬起了一条小缝,眯眼细看半晌,这才发现里面没了专门用来填泥像的稻草,浅糊了一层干泥,一动掉下了好些渣,隐隐露出里面一团浅青色的布包。
  那观音像过于沉重,只能慢慢挪着边角到桌边,从小缝里将布拽出来。可扑簌簌掉了一层干泥,才终于将那布包从中拽了出来。
  屋内接连不断的细碎声响,也终于使得院中人频频张望,又起身往那处走去。
  方木原只是想端详一番,回头也好与那几个商人搭上话,指尖刚扯开布包一瞧,瞥见了那一叠厚实的布,厚实得有些不对劲,刚准备细摸细看,就听到了越发逼近的脚步声,她一时无法只能抱着那布包仓促跑远,在院中处撞上了尚还失忆的南枝。
  烈火焚过,观音为其作盾。
  染坊重建,处处收整,独独没去动堂上高耸的观音像,它便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沉默又平静地,看梁上成网,案前落灰,直至一缕光映入泥像。
  冥冥之中,这份沉寂了近四年的包袱就这样重见天日,送到了另一人的手里。
  方木拧眉细想道:“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从屋里那尊观音像里面找到的,你不是将东西送回去了吗?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此刻,南枝心里已有九成笃定,她按下心底激动,神色归于平静,只道:“没什么,不过是今日来的路上突然想到了。”说着,指尖捏着毛料的力道变紧,终于决定道:“方木,我今日过来有一事想要拜托你。这几日京城戒备突然变严,出城必须要查验关引,你经常运送货物,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暗中将一人送出城?此事关系重大,若你为难就当没听过。”
  方木动作一停,眉尖轻皱看她:“谁要出城?”
  南枝抿唇,却摇头道:“暂时不知。”
  方木默了默,商贾对朝中时局大多极为敏锐,连着几月动荡,边关又起了战,往后必定少不了一场断骨重生的内斗。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暂放了京中生意,去旁地避上一避。如今掺和进旁事,对她来说有害无利。
  她想着,放下了手中东西,少见地有点严肃,只道:“好,我帮你。”
  没办法,来寻她的人是南枝,纵是无利可图她都必须竭力相助。
  *
  夜幕渐黑,天上星,地下灯,在天际线处点缀着寥寥微黄。
  南枝终于拖着满身疲惫回了陈府,可刚至门前,遥遥见到府邸上下灯火通明,没半分将要入夜的意味,她心底一紧,近来她归府得迟,就算这时辰回来也不至于等她至此,府里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像是应和她的念头般,前脚甫一迈进门,云团就急匆匆地扑到了身前,脸色煞白道:“夫人可算是回来了!白文被沈大人带走了,如今还没回来!”
  南枝累得快要蔫下去的心蓦地一吊,道:“什么时候的事?母亲知晓了吗?”
  云团摇头道:“今日晌午时,沈大人突然来了,说是有要事要寻夫人,夫人不在,他就强行将白文带走了。白文听着夫人的交代,并未怎么反抗,只跟他走了,可这时还没回来。奴婢本是要去告诉公主的,可近来公主病得又重了,用药后就歇息了。奴婢就没敢声张。”
  檐角坠灯,廊前飘彩。
  南枝垂着眼睫,初春夜里那阵混着清幽的冷风吹着眼角眉梢,撩起几缕被汗沁湿的发丝,又从肌肤一直顺着淌进心里。她身子极累,却又不能露出分毫,只抬起手腕扫了下额间汗,道:“去寻高栋。”
  她于朝中所识的人并不多,紧要关头只能去寻凝欢,可凝欢身怀有孕,万一受了惊,动了胎气怎么办?思来想去,她依稀忆起了这位与陈涿以往关系颇近的同僚,高栋。
  云团刚应下,准备往外走。
  可脚步一往外抬,忽地一惊道:“夫人,那不是高大人吗?”
  南枝便也扭头,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府门前,那位高大人正歪着身子,踏着脚凳从马车上跳下来,脸上却露着为难又焦灼的神色,刚一落地就双眼发光看向她,衬得面色都亮堂了许多。
  高栋愁了大半日。
  自打陈涿离京后,他没了庇佑,眼见着沈党势大,边关寄回的信也要他一忍再忍,静观其变,如今他一边要刺探宫中事,一边还要寻各种借口将信寄送到边关,快活成了一只人人可欺的小白兔,实在憋闷得紧。
  他苦啊!怨啊!
  顶着同僚嘲笑的丑恶嘴脸,他好不容易寻个腹泻的名头从宫里逃出来了,竟霉到了脑门上碰到了颜明砚,他好说歹说,仍非要出宫。没办法,他只能将这尊大佛藏在马车里,悄摸带了出来,可这大佛一下午没说几句话,就坐在那马车上,不知在想什么。
  他想着南枝和昭音郡主关系近,兴许能劝上几分,这才紧赶慢赶来了。
  打眼见到南枝,他三步作两跑上前,两眼泪汪汪道:“夫人,你帮帮我吧!”
  南枝不明所以。
  高栋想去攥她的手,抬起又落下,满怀怨怼地看她道:“夫人去马车里看看就知道了。”
  南枝被这眼神看得发毛,也知这不是说话的地,便也抬脚上了马车。
  第115章 边关一个小白脸能有何用
  伴着春夜的清风,帘子被挑起,漫了车厢的冷凝透出一缕微弱的光亮,随即一寸寸地罩了满地,直至只着墨黑中衣的颜明砚抬起了头,被光刺得眼睫轻颤,却无甚神情,双眸沉沉,浮起了几分与平素不相符的冷寂。
  见着南枝,眸中这才有了一丝细微变化。
  他定定看她。
  南枝却是一惊,瞳仁陡然睁大,转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高栋,见他苦着张脸,强挤出一抹可怜的僵笑,这才隐隐敢确信,这厮是跟在高栋马车上,偷跑出宫的。
  她拽着帘子的指甲微紧,转念却又想到了今晨在茶铺所听,柔容公主和驸马在宫中骤然离世,昭音又离京已久,而今他虽成了人人畏羡的帝王,却又成了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只怕是实在熬不住了,这才从宫里溜出来的。
  将帘子放下,她默了默,道:“陛下。”
  话音刚落,颜明砚盯着她的眸光一滞,屈在袖口的指尖陡然收紧,手背突出几条青筋,他厌恶这名头,唇间一张一合轻巧巧地唤出,于他像是一捆粗糙的麻绳,紧紧勒在脖颈上,每逢窒息却又松开,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如今人人都这样唤他,可他独独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他抬目看她,语气褪去了平日的散漫,近乎强硬地纠正道:“我并非什么陛下,无论你唤我什么都行,能不能别再让我听到这两字?”
  南枝愣了下,看向他充斥着执拗和嫌厌的眼眸,轻轻点着头。
  她坐到了车厢左侧。
  高栋也风风火火地上了马车,刚上就先瞥了颜明砚一眼,见他与先前神色明显不同,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试探道:“夜色渐深,宫门早已落了匙,如今回去只怕来不及了,若陛下不嫌弃,暂在臣的府上歇歇脚,明日一早臣将您送回去。”
  颜明砚抬起眼皮扫他一眼,却又像没瞧见般平淡地收回视线。
  全然无视。
  高栋磨着后槽牙,暗暗在心里哄了自己半通,才抬起一双怨气冲天的眼睛,径直看向对面的南枝。
  南枝轻咳了声,正色道:“高大人,事关紧要,先不论旁的,今日我早早出府,不知白文晌午时就被沈言灯带走了,如今都没消息传回来,我忧心会不会出什么事?”
  高栋眉尖一皱,沉思半晌后冷笑一声道:“他如今倒是胆子大了。你放心,沈言灯不敢真做什么,左右拖个两三日,总会将人送回来!”
  “两三日?”南枝心底一紧,她与方木定下的日子就是明日辰时,正值紧要,多拖上一时一刻都会添一份危险。她将心里那点畏惧和惊惶收紧,直至到忽略的地步,而后抬首认真道:“高大人,今夜能不能将人救出来?我要一件火烧眉毛的事要和他商议。”
  高栋却一时犯了难。这人是出不了什么事的,稍稍使些力也就平安回来了,可狡兔还有三窟,沈言灯如此狡诈又伪善的一个人,逮了人走,目的没达成,定是会藏得极深,怎可能在一夜间寻到人,说上话?
  *
  距京数百里的雁门关。
  春日已至,此地仍是处处苦寒,霜挂满树,围着扎堆营帐,各个铁盔冷甲,折出刀剑刃口处的那阵肃杀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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