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王凝欢松了口气,忙让人将他们带进来。
南枝尚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进门就朝他们笑道:“凝欢,我给你带了梅子糕。”说着,她拎了拎手中食盒:“很好吃的。”
话音刚落,却见王凝欢满脸焦色,眼圈泛红,一幅惊惶到了极点的模样,她怔愣着:“凝欢,你怎么了?”
陈涿垂目就看到了桌上那纸条,上前稍一打量,神色稍冷道:“此信是由何人传来?有几人看过?”
南枝扶着王凝欢坐到椅上,她慢慢回忆道:“今日昭音过来与我说了会话,我送她时正巧在府门口瞧见了一卖腌果的老翁,就让人买了点回来,但一直没想着用,待到用晚膳时,岑言瞧见桌上腌果,用了点就瞧见了油纸包里的这信笺。前后只有我身边几人看过,但都是从小跟在身边的,不会在外面乱说。”
陈涿眉心稍蹙,目光缓缓挪到了南枝手中那食盒上。
卖腌果的老翁?京中人大多不喜吃梅,不在当季,卖腌梅的铺子更是寥寥,却这般巧合就送到了陈府上,稍微动点手脚,轻易难以发现。
他心口一骤,立刻拽住南枝想要掀开食盒的手腕,声线有点颤道:“你身子有没有什么不适?”
南枝茫然摇头。
他这才松了口气,将她的手腕放下道:“别吃这糕点了,可能有问题。”
南枝反应过来,忙收回了手。
岑言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忽地道:“那陈大人打算如何处理这封信?烧了?可若是就这般烧了,倘若那老翁再次送信,送到了旁人府上,谣言一传,轻易难以根除。”
陈涿抬目看他一眼。
岑言扬起笑,俯了俯身道:“陈大人可能不认识我,草民名为岑言。”
第91章 腌果想吃甜的酸的
门窗紧闭,簌簌风雪声仍从缝隙传来,火芯蓦地一跳。
陈涿眸光微敛,眉眼被摇曳火光笼着,依稀辨出几分晦暗,半晌后他将目光收回,淡淡道:“岑公子成婚时,我到府上拜会过,有过一面之缘,自是认识的。”
岑言恍然想起,笑道:“那日人多事杂,我反倒忘了自己见过陈大人了。不过今日还要多谢陈大人愿到府上,帮我与凝欢处理这张来历不明的祸端。”说着,他捻起了那信笺,稍微一折,递到了陈涿面前道:“如何处置,全由陈大人定夺。”
陈涿垂目那信笺,顿了下忽地道:“岑公子是左撇子?”
岑言递信的指骨一滞,神色不改道:“经年习惯,常用左手,陈大人是觉得有何问题吗?”
陈涿却并未深问,如常地接过了那信笺,扫了眼道:“没什么,只是我幼时认识一人,也惯用左手,方才见到岑公子,恍惚间想起了他。”说着,漆黑眸子盯他一眼,淡淡道:“可惜,他早已死了,算着年岁,坟头草都不止三丈高了。”
岑言笑意僵了僵。
一旁两人并未注意这边的暗流汹涌,南枝托着腮,指尖捏了块腌果,紧紧盯着,有点想塞到嘴里却又怕里面暗藏着什么毒,两相挣扎,许久没做出决定。
王凝欢堪堪定下了心,见着两人停声了,她掐着袖口,沉眸想着,十九年前年岁关键,一半乱世一半战,她的祖父就是在那年立功才得了爵位,旁的倒还好,怕只怕是冲着国公府而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抬首道:“陈大人,这信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信中内容关系重大,稍有泄露,只怕会连累到整个国公府,可若是就此毁了,不知那老翁的意图为何?”
陈涿将信笺放好,收进袖中道:“此事不必张扬,今夜之事也就当没有发现过。”
岑言眉峰轻挑,质疑道:“陈大人是想毁了这信,当作一切没发生过?”
陈涿语气轻淡道:“那人既送到了国公府,定也会送到旁地,如今已不是我想将它遮掩下去,而是那人想不想让它人尽皆知。”说着,他抬脚走到桌前,拧了拧眉,将南枝手中那腌果扔下道:“该回去了。”
南枝撑了撑懒腰,好似全然没将几人的话听到心上,她看了一眼岑言,便站起身走到陈涿身旁,小声地抗议道:“我还想留在这呢。”
她翘起唇,捏了下王凝欢略有些紧绷的脸颊,笑道:“凝欢,你不要再担心了,反正这信如今在陈涿身上,出事也出在他头上,夜里就好生歇息吧,会有办法的。”
陈涿拉起南枝的手,转身就准备推门离开。
一道清寒的冬风瞬间吹起几人衣袖。
耳畔忽地传来岑言笑吟吟的声音道:“那陈大人,你觉得这信中所言是真的吗?”
话音一落,几人脚步都顿住,就连王凝欢的目光都定在了他身上,带着一丝责备和不解。此信关系重大,直接指明当今圣上身份的真假,牵扯至数年前,能将信毁了装作不知已经算是侥幸。旁的,并非他们是能多言的。
陈涿转身看他,衣袖飘摇在风雪中,夜色阴沉,唯有几点微黄烛火,他顿了会,才道:“陛下继位时,诏书中所言其是先帝之子,姓赵,名荣。若是信中为真,如今宫中的又是谁?”
岑言对上他的视线,笑意微敛,忙不迭俯身赔礼道:“陛下好端端地在宫中理政,怎可能早已身死,这世上又没有鬼魂显灵的怪异事。不过一些妖言惑众的言论,倒是我多嘴问了。”
陈涿沉眸看他一眼,便再未停留,很快和南枝一道离开了这处。
王凝欢眉尖紧皱,沉着眸望向岑言道:“岑言,今日你的话有点多了。”
稍微有点眼色都能看出来,信笺所写并非是他们能够探究的,稍一不慎,就会掉入送信之人早已埋好的陷阱。可从陈涿来时,他的问题一个抛一个,甚至直言提到了陛下。她虽对他多了几分信任,可断不能拿整个国公府开玩笑。
岑言却垂下眸光,眼眶蓦地泛起了一圈红,语气低落道:“凝欢,当年我的父母就是在十九年前因战乱而死,此后不久我就沦落成了孤儿,连饭都吃不上,今日见到那信笺所写,我想起了些往事,这才……这才多问了几句。”说着,他抬首,眸底透着一点盈光,仍在强撑笑意道:“抱歉,我失态了。”
王凝欢一怔,她与岑言认识这么久,他大多温文尔雅,鲜少有这般大喜怒变化,还是头一次看他如此神态,心中僵硬,不免后悔方才的语气过分了点。
她踌躇着,掩下心底疑虑,上前轻拍他的背道:“是我多心了。”
岑言低低地嗯了声,故作寻常道:“没事,我知晓你是忧心国公府,也是我一时着急,问得太多,差点因我一人影响到了整个国公府,你多问几句也是应当的。”
王凝欢见他这幅神情,咬着唇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犹疑着牵住了他的手,安抚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一时情急这才有点紧张,并非是故意怀疑你。你知道的,如今在府中我最信任你,也只信任你。”
岑言回拉住她的手,唇角扬起笑,眼底透着清亮的光道:“我知道。凝欢与我成亲,就是因为相信我的为人,愿意与我站在一块。同样,我对凝欢也是一片真心。”
两人站在房门处,指尖相牵,交汇着彼此的视线,面上都露出了一点浅笑。
远远瞧着,的确是夫妻和睦,伉俪情深的模样。
——
另一边,两人上了马车后,南枝将脑袋搁在他膝盖上,身子一窝,坦然地睡起了觉。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风雪中,四周街巷漆黑,偶能窥见窗缝中透出的微黄,像是初夏一道从树缝中透出的轻柔又温暖的金光。陈涿一手护住怀中脑袋,另一手将那纸条重新揭开,垂眸看了许久,眼底透出沉沉冷意。
这纸条能传到他手中,只要那人想,肯定也能到旁人手中,宫中秘闻竟成了旁人的一言堂。
这京城经年维持出的安稳局面,好似多了一枚隐在暗处的棋子,而且目的不明,知道的还不少。
信笺边缘捏出了一条皱痕。
他松开手,将信笺重新收好后,视线转而落在了怀中人宁静的睡颜上。
窗外雪声簌簌,伴着清脆又缓慢的蹄声,四周隔绝开,整个车厢宛若一盏燃着幽静香雾的香炉,万物潮湿,唯有这处是暖热的,干燥的,静谧的,旁的融不入更挤不进。
他垂着目,忽地,孤冷多年的胸口好似也被这阵香雾浸透,带着烫却又不灼人,恰到好处地沁入全身,驱走了那点寂寥。
陈涿俯身,亲了下她的唇瓣。
……
待到醒时,马车早已停靠在府前。
南枝茫然坐在车厢中,四周没人,她下意识掀起了那道帘,就见陈涿背对而站,雪粒泠泠飘落在他全身,却一动不动。
她的声线中仍存着一丝哑道:“陈涿,我睡了多久?”
陈涿转身,轻皱的眉梢松开道:“不到一刻钟。”
南枝刚睡醒,全身懒怠得根本不想动弹,她伸手擦了下唇瓣,索性站起身,扬起下巴,伸出双手道:“不想动,你背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