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她被抱着,比他高了些,垂首凶巴巴道:“你放我下来。”
  陈涿掂了掂,用双手一块托住她,眉尖皱起道:“上次受伤的手好像有点痛,动不了了。”
  南枝一惊,紧紧拽住他的衣裳,不敢乱动了:“哪只手?肯定是伤口崩开了,你先将我放下来,让大夫过来重新包扎。”
  他的眉峰皱得愈发深,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南枝见他不说话,急得用双手扶起了他的脸颊,道:“你说话啊?怎么突然哑巴了,不会是疼的说不出话了?”
  他抬眸盯着她神色,似有所感地缓缓道:“不用唤大夫,这几日夜里我都是自己上药的,崩开也不算什么,歇会就好了。”
  南枝忙不迭推开他,拽过他的手掀起袖口,气冲冲道:“夜里没人,你真就放任不管吗?以往没见你这般听话。”
  袖口掀开,白布渗出了新血,蜿蜒着顺着手臂青筋淌到了手腕,滴落在地。
  她轻嘶了口气,又抬首瞪了他一眼,忿忿道:“活该。”
  恶人有恶报,骗子没好下场。
  算了,就当她做些好事,帮他唤一次大夫。
  大夫来后,熟稔地包扎好伤口,又交代了些要紧事,就转身回去了,南枝托腮,坐得远远的,余光瞄一眼地上沾血的白布,只一瞬又缩回。
  陈涿将袖口放下,主动坐到了她身旁。
  南枝摆弄着桌上的茶具,没抬眸看他,却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伤的?”
  他道:“那日夜里有人找到了我落塌的地方,趁我熟睡时伤的。”
  她晃着茶具的指尖一顿,抬目看着他恶狠狠道:“骗我就是这种下场。”
  陈涿低低“嗯”了声,受伤的右手搭在桌上,凑近轻轻碰着她摆弄茶具的指尖:“知道错了。”
  南枝刚想甩开他,却瞥见了一点漫出袖口的白布,还是停住了动作道:“我一点也没消气,还是不会和你说话的。”
  嗯……这样的话,她也还算是在认真地生气。
  陈涿轻捏着柔软的指尖,总算得了有来有回的对话,说什么自然全都应着。
  可没等南枝想出彻底解气的坏事,竟先收到了国公府递来的喜帖,凝欢居然提早了好些婚期,要与那岑言成婚了,一时间她惊得什么也不顾得了,夜里缩在惇仪身旁几乎没怎么睡,晨起却困顿着有些迟了,刚收拾齐整就与陈涿一道去应宴。
  王国公府的喜宴办得急,邀的人却是极多,岑言穿梭在人群中,喜袍招摇,没半点被姑娘招赘的窘顿,反倒乐呵呵地挨个迎人,被几个公子哥含沙射影地笑话几句也只当作没听懂。
  府邸简单地披了些红绸,没甚特别装饰,又因是招赘,岑言从小便是孤儿,无父无母,倒也省却了什么接新妇的各种礼节,只留了一拜堂,细细看来,竟与寻常人家的婚事没甚区别。
  两人被王国公送进了府门,陈涿顺势看了眼那新郎,脸白身瘦,周身透着阵儒雅孱弱劲,瞧着只是个寻常书生,他如常地收回了视线,垂目却见南枝四处张望着,急匆匆地拽着他的袖口道:“凝欢肯定在梳妆呢,你就自己在这吃会酒,我要去后宅了,要是等不及了你就先回府吧,我不和你一道了。”说着,没等他应声,拽着衣摆就飞快跑远了。
  他孤身站着,远远瞧着她拐进了后宅的长廊,无奈转身却对上了一人的视线,眉眼稍沉,缓缓道:“沈大人也来了。”
  这边高栋在查着案子,虽尚未出结果,沈言灯算是与不久前陈涿的境遇相同,陛下却一反常态,没半点要弃用的意思,如往常一样在垂拱殿传召他,交代差事,言语间尽是信任和重视。
  沈言灯看了眼南枝离开的方向,意味不明道:“我是不是得在这恭喜陈大人起死回生?”
  陈涿轻笑了声道:“起死回生倒算不上,不过是侥幸些,赶在下葬前回来了。”
  沈言灯“啧”了声,慢悠悠道:“你说要是晚上那么几日,等到棺椁埋进土里,又落了碑,所有人都以为陈大人没了命,会是何等光景呢?”顿了下,眸底透出阴冷的光,问道:“到了那时,南枝又需要多久会忘了陈大人呢?”
  “多久?”陈涿眉峰一挑,有些疑惑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反问道:“沈大人如今该担心的不应该是她多久忘了你吗?那些梦里都难梦见的事,有何好惦记的?”
  沈言灯脸上笑意彻底被吞没,只余一双黑压压的眼眸,像是盘在暗处的一窠蛇,随时备着猩红的蛇信,露出毫不遮掩的、阴冷的杀意。
  ——
  喜宴过于匆忙,后宅乱得什么声音都能听到,这边在清点宴上膳食单子,少出一道又碎了碟子的都有,好一会才停了话头,那边有姨娘闹着非要去宴上,被几人劝着仍点名要见王国公,南枝走过嘈杂的长廊,终于到了稍显僻静的院落。
  上下只能听到王夫人一人的声音:“凝欢,我早就说了这喜宴办得太过着急,东西没备齐,单子没对,过于简陋,不如再等上几个月,科考过了也好看看那书生的真才实学,若是个稻草包,往后也有转圜的余地,唉,这喜帖一发,想反悔都难了。”
  随即传来王凝欢轻柔却不容置喙的声音:“母亲,此事是我与岑言商议过的,真要赶到科考后,谁知会生什么变故?那几个眼一转,指不定到时岑言的坟头草都三丈高了。如今父亲见着王琮落到了庄子里,正是有心弥补你我的时候,何必为着一个科考误了这么好的时机。”顿了下,她又道:“母亲,方才我听丫鬟说,有姨娘闹着要见父亲,你何不去瞧瞧呢?”
  王夫人一惊,骤然忘了方才事,低骂道:“没规矩的!”说着,大步匆匆往外走,见到南枝也只是打了个照面。
  没了长辈威慑,南枝终于有胆量进去了,才见昭音也在一旁,正放松着身子,感叹道:“终于走了,王夫人在,我真是连气都不敢喘。”
  还没来得及出声,目光很快被一旁闪烁着的彩冠吸引住了,长长流苏坠着,曳出细微的泠泠声响,不规则地缀在其中的彩石被投到窗前的日光折出此起彼伏的霞光,虚掩在红唇,粉腮,明眸间,往下肩颈流畅,重绣喜服垂落在地。
  南枝看着这背影,油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感,当然,她也感叹着念出了声,只换来昭音和凝欢的一记眼刀。
  第83章 黄牛我不认识
  几个喜婆守在一旁,周全地理顺这身红艳艳的嫁衣,王凝欢坐得久了,脖颈泛酸,只能透着铜镜的虚影看她们,无奈道:“这婚事办得是有些急了,本准备最早也是要到年后的,可我左右琢磨着,越拖变数越多,就想着趁年前将亲事办了。”
  昭音剥开一个个核桃,咬在嘴里含糊道:“今日怎地没见到那岑言的父母?好像连个关系远的表亲都没见到,底细摸清了吗?”
  南枝悄悄用手摸了一颗剥好的核桃肉,塞进嘴里,故作无事地附和了声。
  王凝欢抿了口茶,补着唇脂道:“岑言说他年幼时父母就因意外离世了,往日亲朋见其势弱,没人愿意接济,他也就此与那些人断了亲缘,一人流落在各地,靠着替人写书信,跑腿为生。我派人去查问了他的邻里,也都能对得上。”
  昭音拍了下偷核桃仁的爪子,没甚波澜地同情了句:“身世倒还挺可怜。”
  南枝缩回了手,眼巴巴地看向昭音。
  昭音被看得头皮发麻,把剥好的核桃仁一推,嫌弃道:“吃吧吃吧。”
  时辰很快到了,后院的杂乱被锣鼓声遮盖住,喜婆扶着王凝欢,从自家曲折迂回的长廊往外走,走到前院最喧闹的地方。
  岑言站在人堆最前面,是极鲜明的一捻红,他眉梢微弯,接过喜婆递来的红绸,王凝欢的视线被莹莹烁光折射着,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那长而顺的喜袍,她垂眸,轻呼了口气,这才抬脚与他走了进去。
  到了堂前,王国公和王夫人坐在上首,方才刚在后院因着琐碎小事吵了一通,面颊还涨着几许怒红,此刻见着小辈遥遥拜下,一人压下眼底的嫌弃,强行凝出笑,另一人侧瞥她眼,面上自是满意无比。
  唯留了一拜堂礼,没要多少功夫就已结束了,宾客很快被迎送到了后院吃酒,喧闹渐渐四散开。南枝和昭音混在围观人堆里,见着王凝欢又进了内屋才敛回视线。
  因着公主府唯余昭音一人赴宴,她需得将礼送到王国公面前,南枝便落了单,准备一人先去用宴,捧着一把核桃仁,没几口就吃完了,她拍着手心屑往前走,身后却忽地有人唤她的名讳,她转首愣了瞬道:“沈言灯。”
  沈言灯朝她一笑道:“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
  南枝下意识朝后退了点,带着难以遮掩的疏离。
  沈言灯的眸光僵了瞬,垂眸露出点仿徨的苦涩感,轻声道:“幸好柳伯母如今被放了出来,陈家也脱了罪,我瞧见你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就安心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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