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丫鬟面露疑惑:“姑娘,这冬天怕是没人卖那活蛇。”
  柳明珍道:“这你就不知了,以往我住的村子就有人专门在到山上寻冬眠的活蛇,抓起倒也不动,比旁日安全些,拿到药材铺里也能卖个高价。”
  这事她记得颇清楚,那是个樵夫,冬日上山碰巧碰上一尾蛇,抓到竹篮里准备第二日拿到集上去卖,可也没经验,回去将要竹篮随意一放,夜里烧了炕,生生将蛇逼醒了,好几日后村里的人察觉不对,进屋一瞧,床上横躺着早就臭了的一家三口。
  丫鬟半信半疑,捏着那玉镯就要往外走。
  柳明珍却又唤住她,笑道:“对了,跟着南枝妹妹的那丫鬟在何处?”
  ——
  南枝进了屋,就趴在桌上,一边等着云团回来,一边无聊地摆弄着桌上物件,可过了这么久,云团却连个身影都没瞧见,不知去了何处。
  半刻钟前,刚有人搬来一筐新炭,说是柳明珍忧心她夜里冷,特意遣人送来的,南枝总觉她没这般好心,便没去擅动那筐炭。
  屋内炭火正燃着,她吸吸鼻尖,却还有些冷,极为怀念陈府里总是温暖的屋子,等这次回去了,定要在榻上睡个几日再起来。只是那小心眼,没胸襟的陈涿不知又要如何说她。
  想着,她又纠结这次回去是大人不记恶人过呢,还是与恶人抗争到底,挽回早已碎了满地的婚后地位呢。虽然,平日大多是她在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可这次陈涿居然敢对她摆出这种硬得像石头的态度,绝不能轻易原谅。
  可一冷,人的眼皮就容易黏在一块,倦怠地涌起满脑困意。
  南枝忿忿地睡了过去。
  木门紧闭,屋内热意渐浓,不知过了多久,那装炭的木筐一阵动弹,歪斜着倒了下去。
  窸窸窣窣发出一阵细响。
  趴在桌上的南枝睡得迷糊,皱起眉毛,下意识呢喃道:“陈涿,帮我被盖好了。”可说了后,脊背仍是凉的,这才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地,打着哈欠睁开了眼睛。
  她尚未清晰的视线里忽地横亘起一条花纹状的东西。
  南枝发誓,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惊悚,最恐怖,最绝望的一幕——一条蛇立在桌上,昂着脑袋,尾巴盘成几簇又落下些在桌边,丝丝吐出红信,两只黑漆漆的细眼径直盯着她,好似随时准备咬上来。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蛇,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几乎在一刹那,南枝整个人从木凳上蹦了起来,脸庞和四肢像是麻了般,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了,眼里只能看见那条面目可憎的蛇。
  蛇冬眠刚醒,身子尚没恢复全整,可警惕性仍在,猛地蹦出脖颈就要咬她,她飞快后退着,可却赶不及蛇的速度,蛇见咬不到她,很快爬到了桌子边沿,丝丝地高抬起了脑袋。
  南枝退无可退,满心绝望,实在没想到她一世英名居然要毁在一条蛇身上了,还是以这么丢脸的方式。只是可惜了陈涿和那些美味膳食,以往应该多尝几次的。
  她指尖发抖,还是不愿潦草离开,强撑着看准蛇的脖子,若它扑上来,便强忍着死死掐住那冷冰冰的蛇七寸。
  忽地,木门被推开了,柳明珍径直走了进来,双眸睁大看着这幕,然后高声唤了句:“南枝妹妹!”飞身扑上前想要护住她,可正巧那蛇猛地伸长脖颈,径直咬在了她的手臂上。
  南枝怔怔,亲眼见着那单薄寝衣上渗出的血点。
  很快,门外的好些丫鬟婆子听到动静,跑进来了,有逮蛇的,也有唤大夫的,闹哄哄吵成一团,惊醒了郑氏,惊起了满宅烛火。
  ——
  待到大夫来了,说是那蛇有毒,幸好处理德及时并未出什么岔子,又替柳明珍包扎了伤口,这时天色已将近破晓,雪却未停。
  郑氏披着外裳坐在堂前,拧眉看向柳明珍被包得严实的伤口,道:“这寒冬腊月的,怎会有蛇平白到了屋里?你们几个守夜竟也没一个察觉?”
  几个婆子骇得立刻跪下,却都道:“实不知那蛇是从哪来的,只听到陈夫人院里有动静,我们冲进去才见那到蛇,夫人恕罪。”
  南枝脸色惨白,还没从方才的惊骇中缓过神,听到她们的话,抬眼道:“我趴在桌上睡了一觉,再睁眼就见着了那蛇。”
  柳明珍咳了几声,虚弱道:“南枝妹妹也被吓坏了,快先去歇息,我没事的。妹妹身边那丫鬟在哪,快先扶着妹妹回去吧。”
  这边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阵喧闹,有婆子压着云团快步到了屋内,厉声禀告道:“夫人,这丫鬟与李妈妈在膳房喝了会酒,之后便不知去了何处,方才老奴忽地在陈夫人房旁那瞧见了这丫鬟昏睡着,身边还放着装蛇用来的木筐。”
  云团酒意骤惊,当即辩解道:“奴婢冤枉,从膳房那出来后就什么都记不清了,不知怎么到了那后门处,再且奴婢从小在陈府长大,从未见过什么蛇,怎可能有胆子去买那东西?又不可能拿这物件害姑娘。”
  南枝意识到不对,皱眉道:“母亲,云团不可能害我的,不会是她。”
  柳明珍身旁那丫鬟左右看了圈,心口砰砰,索性咬唇快声道:“谁知你想的是谁?那蛇是从炭筐里爬出来的,今日奴婢奉柳姑娘的命去送炭,陈夫人却说不用,还说要让人将这炭送回去。谁知是不是藏在炭里送到柳姑娘那处。”
  话音刚落,柳明珍就紧皱眉心,呵斥道:“莫要乱说,就算是南枝妹妹要害我,也不是你们能乱说嘴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在母亲身旁惹了南枝妹妹的眼。”
  南枝听着她们三言两语,本还疑惑不解的心忽地定了,意识到了目的作何,莫名觉得有些可笑,拿这种骇人的东西只为了对她这种事,生生吓死她都够了,真是大材小用。
  只是郑氏在一旁听着,却真有些信了,柳明珍与南枝不同,算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守在她身旁也从没有什么怨言,可南枝从小是被惯大的,凡事纵容,倒真有可能做出这事。
  她眼含失望地看向南枝:“南枝,以往你虽骄纵些,可从未做过害人的事,难不成是在那陈府里学坏了,竟转了性子。”说着,又看向云团,道:“还是这丫鬟蛊惑了你什么?你说出来,明珍不会怪你的。”
  南枝放下暖手的瓷盏,道:“母亲既已信了是我,我说出来还有何用?”
  郑氏着急道:“南枝,你这时候就莫要再赌气了。好生说出来,没人会怪你。”
  南枝抬眸看她们道:“好,我说我绝不会干这种蠢事,拿蛇这种东西来吓人,更不会胆子大到让自己和蛇共处一室,差点被咬死。”说着,她腾地站起身,再也没法在这待下去,道:“云团,走吧。”
  云团擦着眼角,大力地甩开身旁婆子快速跟上她。
  外面细雪飘飘,虚遮着两人身影,郑氏见她说走就走的模样,面色凝着,语气沉了些:“这孩子的气性真是越发大了,雪还下着呢,竟就真的走了,你们还不快将人追回来。”
  柳明珍瞥了那丫鬟一眼,又捂住手臂,额角冒出冷汗颤声道:“母亲,我疼得难受,能不能再去将大夫唤来。”
  郑氏一惊,生怕那蛇的毒性大到闹出了人命,又连忙遣人去唤大夫。
  第52章 记忆她有点委屈
  街巷四下无人,唯有漫天落下的雪粒,随风簌簌飘扬,声响颤颤,带着冬日沁骨渗肤的寒意。
  南枝搭了细雪的眼睫半垂,惊骇未平,脊背冒汗,因是仓促而出,只穿了身寻常在暖屋内走动的袄裙,双颊被冻得发白,站在四通八达的空旷街道,忽地有些茫然,抬不起脚。
  云团小跑到她的身旁,生怕她又受了寒,踮起脚,撑着双手盖在她的头顶,虚遮住疾雪,道:“姑娘,外面的雪太大了,您身子受不住的,奴婢去寻伞,带您先回府吧。”
  南枝抬眸,指尖冻得胀麻,声线含着一丝颤动道:“我不想回去。”
  可除了陈涿那处,偌大京城,她还能去哪?想着,她呼吸有些发紧,似隐隐与许久前的自己重合,天寒地冻却连栖身之所都没有。
  ——
  白茫茫雪花飘过的木牌下,“花绣”两字有些瞧不真切。
  屋内,融着满室暖意,炭火刺啦闷着火花,窗框微翘,涌入的冷风带进一丝清明。
  方木与几个绣娘对坐,面上都浮着憔悴和困倦,身旁四处摆着好些碎布图样,先论半宿图样,后又绣了几个关键花样,才堪堪得出型。
  方木从布坊离开后,也好些年没做过针线活了,动作略生疏,她揉揉眼睛,看了眼外面越下越大的雪景,忙道:“瞧着天色亮了,这雪竟没半分停下的意思,各位快回去吧,再等下去只怕会被困在这。”
  几个绣娘也都停下手中针线,朝着张望了几眼,高盘发髻上的铜簪泛着厚重又沉稳的暗光。她们大多已有家室,白日空暇少,抽不出整空,唯有夜里将孩子们安抚好,匆促赶到这商议图样,也赚些碎银,见着天色渐白,忙急匆匆地站起身和方木道别,拢了各自没做完的活计,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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