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沈言灯笑意盈盈道:“我只想着南枝喜欢,至于她是不是什么夫人,与这十几年的相识而言自是不重要的。”
  南枝悄摸瞄了眼陈涿,见他眉尖沉着,连忙将发髻间的簪子拔下,塞到沈言灯怀里道:“沈公子,你说的事我都记不清了,这簪子还是先还给你吧。”
  沈言灯手中蓦然多了一点凉意,沁在肌肤上,他垂目,见着那红得如锐针般刺目的长簪,面上挂着的笑意跳了瞬,可很快扯开唇角,又恢复如常。
  他将簪子捏在掌心,抬首,颇为善解人意道:“那我就替南枝收着,等到你恢复记忆,再送还给你。”
  不待南枝出声,身旁陈涿就已拉住了她的手心,冷声道:“我与南枝不像沈公子这般闲暇,府中多事,就先回去了。”说着,他径直拉着南枝转身离去。
  二楼,王凝欢用帕子捂住唇角,小声道:“昭音,我总觉得这位沈公子与南枝先前关系匪浅,莫不会是什么留有旧情的竹马吧,要真如此,陈大人该怎么办?”
  颜昭音摸了摸下巴:“那就只能和离了。”
  王凝欢惊讶地“啊”了声:“那么夸张吗?”
  颜昭音拍了拍她的肩,没半点私心道:“与其在这两人中纠结,不如早早和离,及时止损,说不定会遇到更好的。”
  王凝欢拧眉,一点也不认同她的话:“南枝都与陈大人成亲这般久了,怎能轻易和离,你莫要胡说。”
  木窗被关上,两人各执一词,对坐着争论许久。
  ……
  街道上,沈言灯眼睫轻颤,再提不出半点笑意,捏着簪子的指缝慢慢淌下血点,滴落到地上。
  光影在他身上被拉长再拉长。
  他与南枝自幼一道长大,南枝性子跳脱又骄纵,每每有何趣事都要立即到府上,到他面前,细细说与他听,遇着了好,就会满脸得意,翘着唇角朝他炫耀,遇着了坏,便要满脸忿忿,一股脑怒说个全,像是夏日雷雨天天,转瞬又恢复明媚,央他寻补偿。
  从小,他的日子从小死板又单调,如同被圈起的平静池水,从未见过这般鲜活的人,眼底盛满了他的倒影。
  很久以前,他就知晓,南枝对他的心思。
  可父亲瞧不上商贾之女,不愿松口同意他们的婚事,直到去岁才迎来了时机,柳家暗中帮着父亲平了烂账,父亲松口应允,终于定下了婚约,三媒六娉,婚书嫁衣,一应俱全,只差几日,南枝就会是他的妻,凭何一朝失忆,就将目光投向旁人?
  他站在熙攘处,阳光温热着他的皮肉,身上却是一阵一阵凉。
  他抬首,眸光定在虚空处,吩咐道:“派人告诉柳夫人,南枝如何在何处。”
  ——
  这边,陈涿抿唇,一路拉着南枝进了马车。
  南枝的手腕被攥着,心思却早早飘远,方才那沈公子靠近时,脑海中竟真浮现出些微熟悉感,闪过她与沈言灯在一块的画面。
  她坐定,托着腮,五官皱成一团深想这些画面。
  从扬州到这京城,她手持着的只有一枚木簪,仅记得有一未婚夫,和一群凶神恶煞的刺客。这木簪是陈涿的,可这段时日来,那些从深处浮起的记忆里,有沈言灯,有一温婉妇人……却从未有过和他一道的画面,更没有零星半点他的身影。
  她几乎可以笃定。
  ——陈涿并非那位未婚夫,甚至与她牵扯不深。
  想着,南枝抬睫,直勾勾地看向陈涿,问道:“陈涿,去年你在扬州待了多久?”
  陈涿一滞。
  默了瞬,他抬眸,神色如常道:“一月余。”
  南枝随口“嗯”了声,好似并没放在心上:“你认识那位沈公子吗?他以往当真与我关系匪浅?”
  陈涿定定看她,语气淡淡地笃定道:“你很关心他。”
  南枝愣了瞬,拧眉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他有些熟悉,见到他总会想起什么,这才多问了些。”
  陈涿扯唇笑了笑,眼底却涌着冷色,道:“南枝,若你与他真是关系匪浅,旧情在前,难不成还要与我和离,去寻他?”
  “怎么可能。”她下意识否认道。
  陈涿却不再说话,定定地看她,车厢内陷入一阵僵滞又古怪的气氛,马车也到了府门前,外面忽地有人禀告道:“大人,有一妇人自称是夫人母亲,正在府门前站着。”
  南枝拧眉,快速转首掀开车帘,却见一温婉妇人满脸焦灼地站在府前,仰首张望着,惇仪殿下也站在她身旁,温声细语说着什么。
  渐渐地,眼前那张脸和脑海中画面对上。
  南枝怔愣着,有些不大敢确定,下了马车,踌躇着往那处而去。
  车厢内,唯有陈涿一人独坐,他垂目,静看着微晃的车帘,手腕处青筋突起,许久说不出话来。
  自从复了离魂症的汤药起,南枝的记忆就在慢慢恢复,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想起与那竹马的过往,定下的婚约,和在扬州城内人人皆知的深厚情意。
  到时,她还会这般笃定吗?
  ——
  府门前,惇仪瞧见了南枝,神色一喜,忙安抚着身旁人道:“柳夫人,南枝回来了。”
  郑氏惊惶了数月,重病卧榻,日日忧心,如今一朝得见,双眼霎时红了,蓄满了泪珠,颤着脚步上前拉着南枝的手:“南枝……母亲终于见到你了。”
  南枝微怔,睁着试探的眸子看她,张着唇犹豫道:“我、我——”
  惇仪本是一片好心,听着下人通禀说是南枝亲生母亲在府外寻她,又是一路从扬州赶来的,满脸焦灼,便想着促合母女相认,也好弥补南枝的缺憾。
  她走上前,含着笑解释道:“柳夫人,南枝先前失了记忆,一时记不清也是正常的,待与夫人相熟些,慢慢地就能想起来了。”
  郑氏摸着她的手腕,触着消瘦了好些,眼圈又红了几分,含着哭腔道:“南枝,你在外受苦了,都怪我不好,让你在外受了这般大的委屈,我现在就带你回家。”说着,她就拉着南枝的手,抬脚要离开这处。
  南枝尚未从这变故中回过神,腿脚和神色都是僵的,被拉着往前走了几步。
  惇仪一惊,忙上前劝阻道:“柳夫人,南枝如今已与涿儿成婚了,就算要回娘家,也不必这般着急,不如先入府坐下来喝盏茶,好生说会话。”
  车厢内的陈涿下了马车,抬眸就见着郑氏要带南枝走的情形,他快步上前,俯身拱手,态度恭谨道:“丈母。”
  郑氏对这温和亲近,一直在安抚她的公主尚算好些,可听着沈言灯的话,先入为主,对这哄骗南枝的陈大人,却没半点好印象,刚见着他,就下意识皱起眉心道:“这桩婚事我从未点过头,南枝又是失忆的关键时刻,莫唤我什么丈母!”说着,又攥紧南枝的手腕,挺直腰杆道:“南枝,你放心,有母亲在,就算去敲登闻鼓,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受旁人哄骗,没了自由身!”
  陈涿脊背一僵,面上少有地现出了些不知所措。
  惇仪听着,暗道大事不好,挂着笑缝补道:“柳夫人,你误会涿儿了,他向来待南枝是一片真心,这其中想来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先到府内歇息会,喝些茶水坐下说说话。”
  一直恍惚着的南枝垂目,见着手背上那宽厚又温暖的掌心,一股如滔天潮水般汹涌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裹着身体,震在心间。
  她颤了颤眼睫,几乎不用多加思考,就已然确认眼前这妇人就是她的母亲。
  郑氏也转首看向南枝,见她虽消瘦了些,眉眼却没什么愁苦的痕迹,衣着首饰也都是她平日偏爱的样式,心间的紧张总算稍稍松了些。
  郑氏转首,看向惇仪道:“殿下,南枝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若非意外,我绝不会让她一人到这京城。可这不过几月,她不仅失忆了,竟还成婚嫁人了,让我怎能放心?殿下同为母亲,应是也能明白这种心的。”
  惇仪见她渐渐退却了激动,忙不迭上前主动拉着她往府内去,一边走一边道:“柳夫人莫要着急,先到府里喝口茶润润嗓子,涿儿并非是你想的那般。”
  两人走在一道说着话,南枝始终被郑氏拉着手腕,她悄悄转眸,和落在后面的陈涿对视着,见陈涿轻微地弯了弯眼尾,褪去了方才的郁色,她这才松了口气,也朝他露出小弧度的笑。
  第47章 吃醋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
  府内,惇仪和郑氏一道往堂内走。
  郑氏一手攥住南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景象,院内肃穆又典雅,假山嶙峋,苍树葱葱,丫鬟个个挂着端庄的浅笑,见着她们经过就会自觉放缓脚步,躬身行礼。虽说江南一带富商的府邸也是富丽堂皇,满院奢靡,却从未见过这般气派内敛的高门大户。
  她心底微微犯怵,下意识挺直腰杆,凝着神色。
  惇仪拉着她一道进屋,给怀絮递了个眼色,让她快些去奉茶,又转首笑着道:“夫人头次来京城,应是也没来得及好生逛逛,待过几日让涿儿与南枝陪着夫人一道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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