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沈言灯牵起笑意,温和地看向他道:“这位应该就是陈大人了吧,自我入京起,就常听闻陈大人的威名,说您大权在握,是为陛下刀剑,万事万物皆在掌心,如今得见,果然不同凡响,想要什么都能用尽手段得到。”
  陈涿面色沉着,扯起唇角却透不出一丝善意道:“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罢了,只这传言也实在夸张,有些事物,怎是能通过手段谋算来的,沈公子不知是平日经了什么,竟用心思这般猜想旁人。”
  两人心知肚明,你来我往,语调缓慢却隐隐含着锐刺。
  唯有南枝不明所以,左右打量了眼,可早被沈言灯的三言两语勾出了好奇,身子向前倾道:“这位公子,你识得我吗?什么伯母?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沈言灯垂眸,终于大致猜想到南枝经了什么,莫不过就是失忆被哄骗,暂时将他忘了,这才与旁人成婚,可郑氏在这,母女情深,旧事迟早会一件不落地全想起来。
  想着,他面上和心底都朝她露出柔柔笑意:“南枝,怪不得你待我这般冷漠,又与旁人成了婚,昨夜见着我也一言不发,原是失忆了。不过也不妨事,往后我再将旧事细细地说与你听。”说着,又看向陈涿道:“想来陈大人也是希望南枝早些寻回记忆的,对吗?”
  陈涿唇角紧绷,道:“我自是希望南枝恢复记忆,可又怕有些人浑水摸鱼,想趁着南枝失忆,哄骗欺瞒她。”
  南枝拧眉,照着这些话,她与这位奇怪公子以往很是相熟吗?
  第45章 旧识
  黄昏下,陈涿眉眼冷沉,森森地看向眼前人,沈言灯始终挂着浅薄笑意,一派清雅的端方模样,却是半分不让。
  南枝却向前一步,又离开了陈涿的身侧,道:“沈公子,你说的伯母是何意思?”
  陈涿失了身侧温软,眉心一跳,从这方向,只能瞥见她满含新奇的后脑勺。
  沈言灯唇角弧度扩大了些,瞥了眼陈涿,又轻叹了声:“自是你的母亲,因着你突然消失,在家中担忧受怕了好些时日,还生了几场重病,知晓你可能在京城,紧赶着搬迁至京城,就为了来寻你。”
  南枝心一拧,她原是有母亲的吗?
  沈言灯微微俯身,不动声色拉近与她的距离,声线愈发轻缓道:“南枝,不止是伯母,还有我,这段时日也一直在为你忧心,听到你的消息,日夜兼程赶来了京城,可你却忘了与我的所有前尘旧事。”
  他说着,牵强地朝她抿出一笑,眼底挟着浓厚的,又怨怼的情绪,似是极哀切的模样。
  南枝听着,胸口没来由地也在发颤,如潮水般的情绪涌到心口,可再怎么努力回忆,却只是一些破碎的,连不成段的记忆,像是踩不到实地般,没由来地发慌。
  忽地,指尖被人轻轻勾住,贴上微末热意。
  她转首,对上陈涿沉沉的黑眸,听着他道:“天色已晚,膳房的山煮羊只怕要凉了,回府吧。”
  南枝看着他,那股没由来的慌乱竟蓦地退却了,只剩下平静和安定,她轻舒了口气,转首对着沈言灯道:“沈公子,我,我回去想想你说的话。”
  沈言灯朝她温和笑着:“没关系,南枝,见你好好站在这,我心里就安定了,往后日子还长,总能将我想起来的。若想清楚了,就遣人到沈府去寻我便是。”
  南枝朝他颔首,随即就被陈涿拉着,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驶离这地,似是将阳光也带走了,灼灼落日沉入天际,渐暗,露出斑驳又晕白的月影。
  沈言灯站在原地许久,笑仍挂着,却是僵黏在脸上,似只是一层剥在外的无关皮肉。
  直到小厮忍不住,出声问道:“公子……该回府了。”
  他这才抬眸,淡淡道:“去柳家。”
  ——
  柳府内,柳明珍方才伺候着郑氏用过晚膳,又陪着郑氏坐在厅内一道饮茶说话,言语柔柔,瞧着倒像对真母女。
  郑氏手里拿着绣棚,面目柔柔,捏着针线一缕缕地穿过,笑道:“南枝以往在跟前时,常央着我为她绣些手帕,可我的手艺哪有坊里绣娘好呢,每每绣得乱七八糟,南枝却也不嫌弃,常带在身上。”
  柳明珍垂睫,露出极牵强的笑,似有所感道:“南枝妹妹真是好福气,有您这样的好母亲。我从记事起,就没见我那亲生母亲为我缝补过一次衣裳。”
  郑氏听着,心里也生出怜意:“可怜孩子,往后你就将我看作亲生母亲般,我给你绣帕子。”
  柳明珍眼眶蓄着泪花道:“母亲……您待我真好。”
  郑氏径直看向她,安抚似地轻拍着她的手背,当即改换手中绣样,专心为她而绣。
  没一会,下人到跟前禀告,说是沈公子来了,郑氏看着暗沉的天色,有些讶异,心底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只让人快些将他带到跟前。
  沈言灯大步进了厅内,开口就道:“伯母,寻到南枝了。”
  郑氏一惊,指腹轻晃被针尖一刺,冒出血珠来,染红一片绢布,却没心思顾及,将其随意放在桌上就看向沈言灯,急切道:“她在哪?怎么,怎么没将她一道带回来?”
  柳明珍站在原地,看了眼那被毁了的绣棚,心尖颤了又颤,却还是强行扬起笑道:“太好了,母亲终于寻到南枝妹妹了。”
  沈言灯面上却罩起一层哀色,默不作声地掀袍坐下。
  四下沉默,这阵突兀的静谧反倒将屋内急躁的气氛浇得更盛,滚烫地冒起热意来。
  郑氏心头慌乱愈盛,前倾着身子,语气焦灼道:“难不成是南枝出了什么事?”
  沈言灯终于抬眸,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道:“南枝她,她失忆了,不仅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又与旁人成了婚,我站在她面前却都认不出来。”
  郑氏听着南枝没事,先是松了口气,又拧起眉道:“南枝失忆了?”
  “嗯。今日我远远见着她,上前相认才得知她已然成婚,且那与她成婚那人是朝中京兆尹陈涿,此人专管督京司,凌于刑部之上,手段狠辣,我本是想将南枝带回来见伯母的,可那男子却要带着她回府,南枝也颇听他的话,直接与他走了。”
  郑氏听着,眼圈就已红了起来,生怕南枝因着失忆受了男子哄骗,颤声道:“南枝是我的亲生女儿,凭何不让她回来见我?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不同意,无论何人也抢不走我女儿。”
  “伯母莫要忧心,我一定会想法子让南枝与伯母一家团聚的。”沈言灯安慰道:“南枝此刻是因着失忆才被那人所骗,只要伯母亲自与她细说,说清这些年与伯母,与我的过往,她定会想起旧事,回来与伯母相认的。”
  郑氏攥着袖口,好一会才从悲切中缓过神,道:“对,南枝见到我,应是能想起来的。”
  沈言灯挂起温润笑意,道:“南枝寻回了记忆,一切定能恢复如初。”
  ——
  这边马车上,陷入一阵古怪的凝滞。
  南枝独坐在一侧,垂首翻来覆去地想沈言灯的话,想失忆前的事,一边期盼着有母亲在等她,一边满心慌乱,也不知是在担忧什么。
  陈涿幽幽看她,数次张口话却又消失在唇边。
  破天荒地,马车竟一路沉默到了府前,两人却半句话都没有说,南枝沉浸在心事里,根本没觉出什么不对,自顾自地往前走,将他远远落在了身后。
  等进了院,云团将她的披风取下,瞧了眼跟上来的陈涿,也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忙不迭让人端膳。
  南枝坐在桌前,这才勉强缓过了神,刚想捏起玉箸用膳,却见指尖因在方木小院里乱摸沾了泥水,陈涿握住她的手腕,拿着湿帕细细擦起指缝,淡淡道:“今日见到了沈言灯,可有想起与他的过往?”
  南枝一心放在香喷喷的羊肉上,根本没注意到他话里的古怪,随口道:“只能想起一些连不起来的画面。”
  陈涿动作一滞,转手将湿帕随意扔下,轻嗤了声道:“你与他自小相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此番情谊怎能被随意淡忘,只怕梦里都能见到彼此。”
  南枝迫不及待地夹了块羊肉,腮帮鼓动着,圆眸满含澄澈地看向他,莫名觉得这话怪怪的,她咽下,好心道:“你不吃吗?快凉了。”
  陈涿定定看她,一股闷气压在心口,始终喘不上来,他腾地起身,冷声道:“最近府衙繁忙,我没胃口,今夜到书房处理公务。”说着,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将要走到门外却仍没听到挽留的声音和跟上的脚步声,闷气愈盛,直接加快脚步,往书房而去。
  南枝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轻叹了声,腹诽道,真是可怜,每日连吃饭睡觉都得忙着处理公务,这般美味的羊肉只能由她一人解决了。
  她弯起眼尾,毫不客气地夹着碟上膳食。
  ——
  婚前公务繁忙时,直接在书房过夜是常事,倒也没觉清苦。
  自从成婚后,书房下塌就是冷的,只有南枝心情好些,会主动捧着话本躺在这陪陈涿办会公务,底下人见公子不宿在这,到了秋末只放着薄薄一层小被,留着白日给夫人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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