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了,他最多还剩五分钟时间。
天上忽然响起一声枪响。在漆黑的世界之中,所有人的听觉变得灵敏。在黝黑中绽放的火红一瞬间湮灭,巨大的枪声在每个人耳边回荡。
曲澄耳膜发烫,空气里寂静了一刻。然后,孩子的哭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的尖叫夹杂而来。
人群更加疯狂地往前拥挤。
曲澄感觉自己在人群里被挤得东倒西歪,他挂在腰上的那个包被挤得摇摇欲坠。曲澄不得不用手把腰包固定住。
小黑挣脱拉链从包里蹦出来,曲澄在撞击中东倒西歪,它也站立不稳,从肩膀上摔下来。
曲澄呼吸一滞,用尽全力推搡旁边的人群企图给小黑留出缝隙,小黑被来回踩踏的脚环绕,狼狈地左右逃避,终于在一群人里找到曲澄的位置,重新抓上他的裤脚。
曲澄的脑袋被身边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到,直挺挺撞到他的额头。
他眼冒金星,身体在某一瞬间失去力气,被拥挤着往外踉跄了一大步。
没人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敢开灯,因为所有人都不想被发现位置。
在黑暗里,曲澄的的听觉变得十分灵敏。
他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在他身边倒地的声音,接踵而至的是小女孩的哭声。
曲澄寻声而去,碰到的只有密密麻麻的身体,密密麻麻的手和腿。
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腾不出手去拿出自己的手电。
人像潮水一样拥挤,曲澄拼尽全力用自己的身躯抵挡住前面的压力,他能猜到在这种情况下跌倒在地的后果,更何况这还是个孩子。
曲澄猛地想起自己带在胸前闪着光的项链。他用力将链子从脖子上扯下来把石头攥紧在手中,他跨着步子稳住身形,弯下腰,终于借着零星的光看见了地上那只从鞋子缝隙里伸出来的那只手。
稚嫩的手上被踩出无数的脚印,一根手指已经以常人无法弯曲的角度折断了。
曲澄奋力抓住那只幼小的手,在孩子逐渐微弱的抽吸声中把孩子抱了起来。
他将孩子护在怀里,却不知要将孩子送往何处。
他指缝里石头透出的一丝丝的光亮在在这个嘈杂的喧闹的黑暗之中显得异常明显。
沸腾的黑里,曲澄的脸庞清晰地被镀上蓝边。
远处的枪被举起来,瞄准了这黑暗里唯一能被看清的那张脸。
风划过曲澄的脸顿吹拂起他的发梢,接着脸颊上火辣辣地痛。
他几乎木讷地伸手触碰自己的脸,发现上面已经淌满了滚烫的血。
然后天亮了,头顶却还是黑的。
在关口处忽然亮起来一盏功率极大的灯。
亮光将每个人的后背照得泛白。
守在关口的卫兵终于动了,他们一个一个冲上前去揪住前人的衣服往回拖,但是这些人进入主城的欲望使他们爆发出极其可怖的力量。
即使枪口已经抵在他们脑边。
他们自以为是地以为卫兵不会开枪,于是用生命去赌这一次机会。
但是他们压错了注。
不知道是谁先开的枪,子弹径直穿过那个跪在地上神色癫狂歇斯底里往前冲的那个男人的太阳穴,没有丝毫阻力。
生命脆弱得就像蛋壳。
从他脑子里进射出的血和浑浊的脑浆混合在一起,溅出老远。
世界寂静了一瞬,然后以更剧烈的余波发散开来。
这是一场巨大的逃亡游戏。没人敢面对身后的热武器,他们唯一能够做出的选择就是往主城的方向跑。
在求生欲裹挟着的人流下,曲澄再也抵抗不住前方的洪流,在人群的挤压下东倒西歪地节节后退。
小黑的爪子死死陷进他的衣服里,以保证自己不被甩下来。
曲澄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关口。他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
头顶上的那颗发光的球体又重新升起来了,向大地投射出月亮般的柔和光芒。
曲澄知道再过不久它就会变成太阳。
趁卫兵的注意力还在这群逃亡的人身上,他只能尽其所能地往没被光照射到的地方躲。
显然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依旧是在人群的簇拥下他移动向了关口方向,离那条区分主城与城外的线只剩下不到五十米。
只要他冲过去……只要他冲过去……
他推开周围的人刚要发力,就在这时耳后传来一声巨响,比之前的枪响声还要猛烈无数倍,爆炸扬起的气波将他整个人扑倒在地。
曲澄大脑中有无数蜜蜂在轰鸣,接触到地面的皮肤被磨破了一层皮,他的腿上被溅上黏稠又温热的东西,他没有胆子回头看。
他的眼前,那条白线近在咫尺。
他在某一刻也质疑自己拼了命要回到g区那个鸟不生蛋地方的意义,或许他是要赎罪,为他过去十七年幸福,酸涩,为所欲为以至于酿下大错的过去赎罪。
他颤抖地撑着地面站起来,原地踉跄一瞬,他看见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头顶划过了一个抛物线。
顺着弹药的轨迹,曲澄回头向远方看去,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高挑的,挺拔瘦削的背影。
手榴弹径直落在远处的他身边。
天已经要亮了。
火球明晃晃的,像是枪里的子弹。
曲澄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几乎毫不犹豫向沈澜山的方向扑去,拨开人群,高喊着让他躲开。
在两人共同努力的十五分钟化为乌有。
曲澄扯着沈澜山的手把他拉离爆炸中心。
他停下脚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冲向沈澜山身边时看见的那诡异的一幕。
沈澜山周围簇拥着一众蓄势待发的卫兵。
扔向沈澜山的那颗弹药没炸,或许那就不是炸弹。
太阳已经重新升到了头顶,十五分钟的闹剧彻底终结。
曲澄滞在原地望着沈澜山那张冰冷的脸说不出话来。
沈澜山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扯到自己身前,另一只手骤然附上他的后颈用力一捏。
曲澄潜意识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猛地挣扎,但是窒息感已经由身体传递到了大脑,他的身体渐渐无力,最后整个人倒在沈澜山怀中。
临闭上眼睛前,他看见的是摇晃的天空和沈澜山一张一合的唇。
又被骗了。
最后一刻,曲澄想。
自己还真是傻啊。
沈澜山扶住曲澄的身体,在他倒下最后一刻时没让他落在地上,手指顺手擦去他右眼角因为拼命反抗而溢出的一滴眼泪。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仿佛一切事不关己,在曲澄耳边轻轻告诉他。
“猫捉老鼠的游戏结束了。”
第39章 第 39 章 曲澄躺在地上,睁……
曲澄躺在地上, 睁开眼睛,吸入鼻腔里的第一口空气充斥着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
他全身都酸,尤其是颈后。他伸出手捂住自己作痛的后颈。
抬起胳膊发现自己小臂上的摩擦出的伤口被包扎好了。
他愣住, 昏迷之前的记忆终于涌进脑海里。
他动了动自己的另一只手, 感觉到酸痛手里正握着什么东西。
摊开手掌一看, 是昏迷前他就攥在手里的沈澜山以前塞给他的那块来自地面的石头。
他被骗了。
为什么沈澜山能够大摇大摆地走进黑塔, 为什么在逃跑时他们的位置总能被人发现此时都有了解释。
但是曲澄不明白沈澜山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演这样一出戏。
因为他和沈澜山第一次相遇时沈澜山正偷偷运送物资到地面,曲澄下意识就把他和自己归成一类人, 他对沈澜山向来没有防备。
沈澜山要抓他简直轻而易举。
他根本就没必要等到这个时候才下手。
还是说, 就像他说的,他只是喜欢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曲澄跌跌撞撞站起身, 扶着眼前监狱里的栏杆,透过缝隙往外看。
外面的走道上空无一人,半天也没看见一个巡逻的人。对面的监狱角落里缩着一个人。
曲澄头顶上高处有一扇极小的窗户,外面天色湛蓝, 他没有闻到微尘的味道。
他还在主城里。
小黑趴在不远处的稻草上,不知道是昏倒了还是睡着了。
曲澄把它捧起, 轻轻拍了拍它的尾巴。它那条滑腻的尾巴晃了晃又重新拍在掌心之中。
他看见小黑还有动静松了一口气,把它重新放进自己的帽子里。
他要逃出去。
曲澄尝试晃了晃外面的栏杆,它们焊的很死,纹丝不动。
头顶上的窗户实在太小, 无法容纳一个人通过, 哪怕是小黑也只是勉勉强强。
这里腐烂潮湿的味道刺得他鼻腔发痒,他连咳了两下,张口嘴巴在监狱里嚎了声,回应他的只有层层叠叠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