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于是她难得也笑了起来,“既然无事一身轻,便好好调理一下身体吧,说不定能多挨些时候呢。”
  皇帝满不在乎,他的眼睛盛满希望的光,将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说出了豪言壮语般的气势,“该做的都做了,要那么多时间有什么意思?”
  屋子里再次沉寂下来,两人都明白,求而不得才是最痛苦的事。
  之后默契的撇过时间这个话题,闲聊了一些其他事情,虽然大多数都是皇帝在说,皇后安静听着,却也让后面听墙角的宁商感觉到一种岁月静好。
  临近午膳,皇帝心情更好了些,他与皇后告辞,笑着看了一眼里屋方向,摆驾玉华宫去了。
  第49章 前尘
  皇后低垂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宁商出来,她才抬起眼,盛满满满的柔情笑道:“舍得出来了?”
  抬起手,宁商替她抚平犹自皱着的眉头,好笑道:“不出来还在里面窝着不成?刚刚不还挺高兴的吗,怎么又皱眉了?”
  皇后捉住她的手,顺势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坐定,脸搁在肩膀上,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洛天用他自己的命来作饵,我其实可以帮他的,他其实可以不必这么决绝。”
  “现在后悔了?”
  “没有,只是有点不忍。”
  宁商叹口气,她将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握得更紧,柔声道:“他这人,执拗得很,与其说是决绝,倒不如说是痴狂。芸儿,少年时虽然在外游历,懵懵懂懂的却也听师父说过他的事,任谁遇到那样的磨难也会失了心志吧。”
  皇后没说话,她也在想当年的事,不管站在哪个角度,当年的洛天变了性子确实情有可原。
  有件事,清河可以说是人尽皆知,那就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夭折,三岁稚子早夭本就令人痛心,更何况是皇帝那时候唯一的儿子。
  很多人都知道皇帝很愤怒,也知道皇子的母妃很伤心,可是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皇帝对于良贵妃李书,是真心真意,真心到一度想废了林芸。
  但是李书不知道,朝廷上大多数人不知道,他们以为皇帝只是因为李书生了儿子又失去才宠她,用宠爱去弥补她。
  那个时候,她林芸还未遇上宁商,她也只是一个嫁为人妇的普通大家闺秀,她虽然对于医术有着令人惊叹的天赋,但是对于感情的认知却是如同小孩子一般。
  即使没有想象中那么幸福,却也算得上相敬如宾。直到洛宇夭折,直到她从自己父亲口中听出那个真相,直到她把这个真相告诉了皇帝。
  一切都变了,一切又似乎没变。
  记得那时候决定告诉皇帝的时候,她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好好合过眼。
  血缘亲情阻止她说出口,可是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无时无刻不在疼,似乎真的隐瞒下去的话,她将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她想了很久,明白那是她的良知,她的信仰,在被她敬爱的父亲一点点摧毁。
  就如同那个空荡荡的皇后寝宫,时常会听到那个孩子乖巧而压抑的轻哼,白净却瘦弱的面庞,在夺走她以往应有的喜怒哀乐。
  皇帝问她:“为什么?”
  皇后抬起手将宁商抱得更紧。
  ——她说:“医者父母心。”
  皇帝听了这话笑了,放肆的,隐忍的,悲伤的,他说:“林芸,医者父母心,可这天下医者的心已经烂透了。朕要剜了这心,朕要让天下知道,要让你父亲知道,更要让那些依附在这个王朝的老顽固们知道,朕的儿子不能白死,朕的女人……不能白伤心。”
  最后一句话,皇帝几乎目眦欲裂,整个空荡的大殿如同置身冰窖,铺天盖地的冷意中夹杂着宛如实质的恨意与悲伤。
  他整个人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全无平日里的俊朗。
  那一刻,林芸明白这个男人原来藏得这么深。
  她心里奇怪的没有出现苦涩,或者心痛,有的只是解脱。仿佛一明白皇帝的心意,她这么多年伪装的相亲相爱再不是一把枷锁套在脖子上。
  她终于知道自己原来是不喜欢他的。
  明白这点之后,她对于李书也有了同情,那个女人还傻傻的成天想着法子安慰皇帝,殊不知根本不用做任何事,对方也会把她放在心尖上。
  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隐藏心事,于是直接问了。
  对方沉默了很久,才哑着嗓子疲惫回答:“朕也没想到会爱上她,朕只是在看到她每天将自己那颗碎成渣的心埋起来,还反过来宽慰朕时觉得不该是这样,她是朕的女人,她该放肆的去撒泼,去哭闹,去质疑朕。她是朕娶回来的,她是后宫里为数不多对朕好的人。”
  说到后来,皇帝声音里甚至有了鼻音,他或许是累了,或许是这段日子过的太乱,需要倾诉。林芸没有制止,她静静听着。
  “朕娶你,是因为先皇;娶其他人,也是各种各样的原因。这后宫的女人,争风吃醋,从来就没有消停过。朕睁只眼闭只眼,只想给自己孩子做个好榜样,将来能撑起这江山。朕知道自己心性冷淡,所以从来是尽量一碗水端平,从未将任何女人放在心尖上,她们在我心上,也不在我心上,包括你。”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一会,继续道:“朕以为一辈子就这么平淡过去,像先皇一样家国和谐的走完一生挺好的,可是宇儿走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这个世界,就那么孤零零的被一点点掏空的走了,可笑的是朕和他母妃竟然不知道,天真信了太医的话。朕还以为那是上天对朕的惩罚,惩罚朕做的不够多,不够好。”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盯着林芸,仿佛一头要噬人的野兽,透过她看向别的人,露出白牙森森笑道:“总有一天,朕会将他们都送去给宇儿陪葬。”
  林芸想辩解几句,即使父亲所作所为伤透自己的心。
  皇帝摆手,他残忍而快意的笑,轻声道:“洛儿身上也出现宇儿的状况了。”
  “不可能!”
  “怎么会不可能?朕算是明白了,他们吸人血还不够,还想连骨头都吞呢。只要朕什么孩子都留不住了,才会更加倚仗他们,百年之后这天下姓不姓洛还不知道呢。”
  林芸整个大脑都是空白的,她对这个皇宫唯一的牵挂便是十月怀胎生死关上走一遭的女儿,谁要敢伤害她,她不要命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皇帝给了时间让她缓冲,而后轻笑:“看,本来说着书儿呢,怎么就跑偏了。朕对于你们这些后宫的人,不喜欢不厌恶,只是第一次看到她那个样子,心就开始疼,之后光是听说就恨不得将她放在身边好好安抚。可是朕还得装啊,要瞒着那些老家伙,所以朕不能像对宇儿那样去疼她,朕要克制,要慢慢来,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他似乎想到了她,连眼神都柔下来,他呢喃着,嘴角都下意思翘起:“朕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第一次想要挖空心思让她笑起来,可是朕不能做,得憋着。”
  林芸充耳不闻,她红着双眼,直视皇帝:“你从哪里知道的?”
  “哈哈,恨吧?我也恨,至于从哪里知道,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栽过一次跟头难道还要栽第二次?”他似乎很乐意看到皇后这个样子,性情淡然的人发起疯来是什么样子呢?
  那天的谈话不欢而散,林芸医术上本就少有人及,既然知道来龙去脉要想验证皇帝的话还是很容易的,只是在验证之后心里有块地方疼的她站不起来,跪在床上孩子榻前硬生生将昂贵而耐用的珍贵木材抓出一条条淡白痕迹。
  她性子淡然,与世无争,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疯起来是什么样子。
  带着滔天恨意出现在父亲面前时,他老人家还一脸惊讶,完了甚至玩笑道:“呀,宝贝女儿舍得回来看看爹了?”
  林芸泪水毫无征兆的落下,她嘶哑的声音冷冰冰的,一字字道:“洛儿是我的女儿,是你的外孙女啊,怎么下得了手?”
  他父亲收起笑意盈盈的脸,蛊惑的语气冰冷无情:“只要她姓洛,就不能留在世上。芸儿,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你不是向往江河大川吗,以前父亲没得选择,以后就没人能拘着你了。一个孩子而已,以后想要多少有多少。”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皇后一想到这里心就止不住疼,她父亲随便一句话,就要抹杀掉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抹杀掉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希望。
  有的时候,对一个人连奢望都不再有的时候,就会冷漠得像个不相干的人。
  没人知道她在那杯认错的茶里面放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宇儿怎么死的他就要受怎么样的折磨,即便那人是父亦是师。她林芸若真的想做成一副毒药,就不会让人察觉到丝毫。
  只是没想到,多年以后搅弄风云的人变成她大哥。
  呵,这么多年还是不死心么?
  宁商听到她的冷笑,站起来面对着她,双手捧住那张犹带冷笑的脸,担忧道:“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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