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石子濯抽出手来擦着自己的湿发,随口说道:“倒不如叫‘尽染’。”
“这个好,”景俟拊掌,“水落石出,层林尽染,虽然没什么干系。”
石子濯没搭理他,景俟兀自道:“本王表字‘待之’。”
“嗯。”石子濯敷衍道。
景俟不依:“‘嗯’是什么意思?”
石子濯道:“知道了。”
景俟勾着他的发尾在指尖打圈:“叫一声听听?”
石子濯面无表情:“殿下是要我死。”
“这里又没有旁人,”景俟坐在凳子上仰头看着他笑,“不传六耳。”
石子濯:“不叫。”
“尽染,阿濯,好哥哥,”景俟越叫越恶心了,“你不叫我,我可一直叫你了。”
石子濯一阵恶寒:“哪个教你这些把戏?”
景俟混不在意:“本王天赋异禀,你不欢喜?”
“属下欢喜什么?”石子濯木然道,“殿下不刚还提点过我,若是遇着殿下太过亲近,需得警惕为好?”
景俟笑道:“那不是提点你的。”
石子濯立时明白过来:景俟借糜仪之口给石子濯下马威,实际上是要敲打糜仪。
只是,为什么?前世这个时候,糜仪并未犯错。
石子濯问道:“糜仪有鬼?”
“他昨天打碎了一个碗,”景俟说,“仗着我器重他,越发毛手毛脚了。”
石子濯才不信只是打碎一个碗。既然景俟不想说,怎么问都是问不出的。
石子濯只说:“殿下不怕我也有鬼?”
景俟理所当然地说:“我知道你有鬼啊。”
“你知道?”石子濯擦头发的手放下来了。
景俟又开始玩他的发尾:“当然,长得同我一模一样的人,脸上仔细看还带着刚掉的疤,又被我的‘至交好友’在街上撞见。哪里有这么多的巧合。”
石子濯搞不懂了:“那你还……”
景俟放了石子濯的发尾,扯着他的衣领,让石子濯弯下腰来。景俟眉眼弯弯:“因为有趣啊,本王从未这般看过自己的脸。”
镜子中看过许多次的面庞就近在咫尺,石子濯目光沉沉,看着眼前潋滟的凤眸,心中忽然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这感觉来势汹汹,他从未体会过,故而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
石子濯缓缓抬手,拇指在景俟喉结之上轻轻摩挲,其余四指扣在他后颈:“殿下不怕我杀了你?”
景俟的喉结滚动:“你若是刺客,不必改头换面,季殊归带你来时,拔刀杀了我便是。而你大费周章来我身边,必然不是取我性命这么简单。故而,在你——或者说你们——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我性命无虞。”
石子濯冷笑:“殿下未免太过轻敌。”
他掐在景俟咽喉上的五指慢慢收紧,景俟的脸上逐渐染上薄红。有泪水蒙上眼眸,景俟双唇分开,小口小口体面地吸食空气。
濒死的本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挣扎,但景俟始终没有动作。他好像笃定石子濯不会置他于死地,又好像心甘情愿死在他手里。
石子濯只是神色冷淡地看着景俟颤动的双眸,手上没有客气。这人是他,又不是他。他想征服他,他也想征服他。
良久,石子濯骤然松手。就在他要退后一步之时,肩上忽而被一双手臂缠上——
景俟甫一解脱,猛喘一声,却觉进气少、出气多,先前一直含着的眼泪顺颊流下,他靠自己不能够呼吸,便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揽上面前这人的肩头。
唇齿贴到另一双唇齿之上,石子濯悚然瞪大双目,正要使力推开,景俟迷迷蒙蒙,如溺水之鱼,低声呢喃:“救我……”
石子濯心头一颤。
这可是他自己!
是啊,这可是他自己啊……
石子濯不再多想,狠狠压下去,呼吸着渡气,冷声命令:“呼——吸——”
“错了。”石子濯掐住景俟的下颌,“这才是吸。”
第4章 心口牙痕
石子濯放开景俟之后,看到他的脖颈和下颌上留有几枚鲜红的指印,在白皙而透着微青血管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显眼。就好像雪地上落了些柳枝和梅花瓣,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将这方美景占有。
再往上瞧,唇珠如食鲜血,一双凤眸更是如同三月花露。
石子濯哪里见过自己的脸这个样子。这一瞧,除了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心跳加速外,还有一种惊悚之感。
景俟深深呼吸,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
“脸红什么?”景俟哑着嗓子调笑,“没亲过人?”
石子濯绷着脸反问:“难道殿下亲过?”
景俟笑意加深:“吃醋了?”
“吃个鬼。”石子濯呛声。
景俟故作失望地长叹一声:“唉——我被掐成这样,呼吸都不畅通,却白白便宜你了。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殿下待如何?”石子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景俟上下打量他一番,狡黠道:“你叫我还回来。”
石子濯顿觉不妙:“怎么还?”
“你想让我怎么还?”景俟挑眉。
石子濯拿母妃当挡箭牌:“殿下明日不还要我去进宫给娘娘请安?”
“你还知道明日要进宫啊,”景俟指责他,“你把我掐成这样,难道明日我这般见母妃,你就能逃得了干系?”
石子濯不惧:“但凭娘娘处置。”
“罢了,”景俟计上心头,越想越觉得有趣,“不如明日你扮作我,我扮作你,这便好了。”
石子濯已经毫不惊讶于自己的奇思妙想:“只要殿下忍受得了。”
“有何不能忍受?”景俟话锋一转,“你还不曾还我,莫想抵赖!”
他伸手去勾石子濯的腰带,把刚系好的结扯得散乱,口上体贴:“你明日要见母妃,我不动你的脸和脖颈。”
石子濯任由他把自己的衣襟扯开,忍着痒意,让景俟的手贴上自己的心口。
景俟的脸也贴上去,当是在听石子濯的心跳:“好快。”
温热的手掌和呼吸就在胸膛,一瞬间,过去和现在好像交融了。
石子濯不由自主伸出手,抚上了景俟的脸颊。
这是还未曾经历死亡的自己。是自己重返人间的理由。
忍不住欺负他,却又怎会当真杀他?
石子濯心中唏嘘未尽,便觉胸口一痛,低头一看,景俟正咬着那块皮肉,抬起眼皮得意地冲他挑衅。
石子濯的拇指顺着景俟张开的齿列塞进去,抵住犬齿:“殿下活腻了?”
“你又不会杀我。”景俟经过刚才那一遭,更是有恃无恐。他狠狠又咬了一下,才顺着石子濯的力道松了口。
景俟摸了摸石子濯心口的牙痕,十分煞风景地说:“本王想起一出戏来,你想不想听。”
石子濯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戏,面无表情:“不想。”
但景俟偏偏要唱:“‘在儿臂上……’”
后几个字“咬牙痕”不曾脱口,石子濯猛然伸手捂住了景俟的口。
这出《牙痕记》讲的乃是因为无力抚养,母产子后,在子臂上咬了一个牙印,后来经历种种波折,终于凭借这牙痕相认的故事。
景俟提起这出戏,就是纯粹地要占这个便宜。
石子濯皮笑肉不笑:“殿下都不怕折寿么?”
景俟“唔唔”几声,含混说道:“不想听这出?还有一出……”
“《渔网会母》,”石子濯冷笑,“我这倒有一出《刺王僚》。”
《渔网会母》所讲乃是因遭强盗劫杀,母在子臂上咬了一口便抛入湖内,后来子长大成人,母子相认,报仇雪恨之事。左不过又是要占便宜。
石子濯用《刺王僚》回击,便是威胁景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1]”,小心真惹恼了他,便要效仿刺客专诸刺杀吴王僚。
景俟不怵:“除了以此为威胁,你还能说些别的么?”
石子濯把衣衫穿好,没什么神情:“说什么?说殿下在我这儿待得够久了?”
“这里不过是给你沐浴用,怎么成你的地方了?”景俟道,“你住我那儿。”
石子濯真想撬开自己的脑子看看里头想的什么,怎么能这般放心地将卧榻分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但很显然,面前的自己根本不会听。只有吃了教训,才能长长心眼——虽然石子濯觉得自己上一辈子心眼就足够多了,怎会这般令人费解?
难不成自己正是有什么谋划不成?
想到这个可能,石子濯又有些兴奋起来。就好像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同自己博弈,才是最痛快的。
如此,石子濯说道:“好啊。殿下不带我去么?”
“急什么?”景俟倒打一耙,“用过晚膳再就寝。”
景俟又抱起手炉,领着石子濯来到膳厅。膳厅中早布置好了佳肴,石子濯这几日又是养伤,又是身处诏狱,本就没吃到什么好东西,现下见了,不由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