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真的。”云晚舟轻轻抚着谢无恙的头,“等到离开莲雾,我点给你看。”
  谢无恙眼睛一湿,忽地就哽咽了,“嗯……那师尊一定要给我看。”
  他觉得身上很疼,胸口更疼。
  肋骨抽去的那刻,像是有什么东西一并跟着走了,灵力、魔气、血液、体温……
  如今只剩下遍身的寒意,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意志。
  云晚舟在骗他……
  如今莲雾人人唾他厌他,恨不得将他寝皮食肉。
  他离不开的……
  但云晚舟的声音却坚定固执,低低落在头顶:“我带你走。”
  与此同时,利刃划过,割裂风声。
  谢无恙睫毛一颤,错愕抬眸。
  云晚舟下巴冷峻坚硬,眼眸沉得如同正月飞雪。碎雪剑锋没入地底,獠牙被封。
  “苍穹山第四十三任弟子云晚舟,任仙尊位数年。今因教导无方,促门内弟子犯下大错。但弟子确信,座下弟子谢无恙绝非正邪不分……”
  江疏桐神色震惊,唇瓣翕动,“仙尊……”
  云晚舟却好像没有听到,心神注意尽数被怀里的人占据。
  云晚舟搂住谢无恙的腰,小心翼翼将他转到身侧,另一只手落在自己腰间,解开那条祥云腰带,伴着外衫翩然落地。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将那块玉佩压在凤迎镇,这样不至于担心摔碎。
  “不肖弟子云晚舟,愿除衣冠、卸灵器,以仙尊之位担保,只求三日,允弟子查明真相。”
  众人俱惊。
  “云仙尊!”刑讯长老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可是天生魔体!”
  江疏桐唇瓣张张合合,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仙尊你……你可知此举何意?如今形势非不可逆,若谢无恙当真清白,我定会……”
  “会如何?”触及谢无恙冰冷的肌肤,云晚舟指尖一缩,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审问、刑罚……他都已经受了。”
  江疏桐垂下目光,语气喃喃,“若仙门不允呢?”
  世人眼中,苍穹仙尊乃是山巅白雪,一尘不染、高高在上。
  美则美,却总显得不食烟火,不近人情。
  江疏桐也这般认为,所以当他蒙冤无措、彷徨无措,这个人从天而降将他护在身后时,那些少年怦然的心思上,更多被尊崇敬仰占据,不敢亵渎。
  但此刻,那山巅白雪忽而融化,坠落凡间。
  眸眼相撞间,江疏桐从那双眼睛里瞧见了不安、忐忑、担忧,甚至有着濒临绝境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江疏桐后知后觉想起,云晚舟再强大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有血有肉的人。
  台下弟子或惊或惧,无一妄动。
  郭长老不知何时起身,掏出块令牌高举头顶:“此乃先掌门所赐掌门令,江临虽死,令牌仍在。众弟子听令!”
  “弟子在。”回声浩荡。
  “随我一同诛杀魔族,以清天下!”
  一声令下,台下弟子拔剑而出,冲上高台,一拥而上。
  第122章 叛逃
  一片混乱,刀刃相交,灵器交错,声声刺耳。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句“魔族冒充仙门弟子”,一身着无相弟子服的弟子被捅穿心脏,轰然倒地,鲜血凝成河流,一路流淌,直到染红谢无恙脚下。
  郭长老衣袍猎猎,足尖一点落在谢无恙身前,拔剑指他:“谢无恙,你诛杀同门,其心可诛!”
  与此同时,地上尸体化作一团黑气,烟消云散。
  众仙门弟子咬牙切齿,愤恨难平,士气高涨。
  没人看清到底是谁杀了无相弟子,但人人都认定是谢无恙杀了他。
  一如当初无相山庄一夜被灭,无人得到证据,却全都剑指谢无恙。
  谢无恙唇瓣动了动,面色苍白地想要说些什么,忽被一只好看的手遮住了眼睛。
  “不用解释。”云晚舟说。
  有些话没说出口,谢无恙却全都懂了。
  云晚舟知道、信他,所以他不用解释。
  “诛杀魔族,报我血仇!”
  “魔族当死!”
  不知是谁的剑捅了谁的心脏,谁的灵器砍掉了谁的脑袋,血气喷涌而出,血色弥漫,哀嚎遍野。
  自相残杀,却无人意识,犹如疯癫。
  一道寒光划过眼前,江疏桐侧身一闪,堪堪躲过劈面迎来的刀刃,从容不在,反手一指点在那弟子耳后,唇间溢出法咒,眉心一凛,厉声念出一个“破”字,那弟子身形一僵,神色恢复清明,如梦中初醒,“掌……掌门?”
  江疏桐食指并拢,一股灵力落在弟子掌心,言语匆匆,“速将此咒置于其他弟子身上。”
  说罢,便匆忙转身,却怎么也没找到方才手举令牌号令弟子的郭长老。
  江疏桐瞬间脸色煞白。
  另一边,云晚舟一掌击在堵住两人弟子的胸口,脚下步伐飞快,腕间一转想要拔出碎雪。
  不料迎面飞来一道灵光,逼得他侧身一闪,带着谢无恙后退几步。
  紧接着,数名弟子早有预谋,挡在云晚舟身前,隔开碎雪。
  “师……师尊……”谢无恙眉目紧闭,不安地拽紧云晚舟的衣袖。
  云晚舟凌冽的神色倏而柔和,抬手抚平他的眉心,“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儿。等你醒来,我们就回家了。”
  谢无恙意识早已模糊,听到这话又清明起来,“是回……苍穹山吗?”
  云晚舟默了默,良久才轻轻“嗯”了声:“回哪儿都行。”
  无论是不是苍穹山,只要我们一起,天涯海角、四海八荒……哪里都行。
  ……都是家。
  溅起的血花迸在谢无恙脸上,滚烫的热意叫他有了片刻的清醒,谢无恙费力抬眸,瞧见云晚舟紧抿的唇瓣和不舒展的眉,压着重重的愁绪,让谢无恙想要抬手替他抚去,用尽力气却只蜷起了指尖。
  体内的寒意让谢无恙回到幼时那场寒风刺骨的雪夜,他蜷缩在一墙之隔的角落里,偷偷向往屋内那捧灯火。
  桌上酒肉淋漓,热气飞溢,属于他的只有刺骨的寒意与不知是否还会见到的白昼。
  直到一双手落在肩头,替他扫去并不存在的雪,“若是累了,就睡吧,等到醒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会过去吗?
  他骨子里藏着的污秽,双手染满的鲜血……会过去吗?
  一双无形的手蹂躏着他的心脏,撕扯拉拽,像是恨不得将它粉碎。
  谢无恙唇瓣微张,发出难以自抑的喘息,喉间忽然涌来一阵干渴的涩意,让他睁开了眼睛。
  入目漆黑一片,好半晌才勉强瞧清。
  一捧明火摇摇曳曳,暖黄色的光照在石壁上,印出上头的凹凸不平。
  过度昏睡让谢无恙头脑发昏、意识昏沉,弄不清身处何地,视线盯着灰溜溜的石壁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动了动脑袋,若有所感扭过头。
  云晚舟手执碎雪,负手而立,脊背挺拔傲然,单薄的白色里衣上血迹晕染,无端多了几分孤独脆弱。
  “师尊……”声音牵扯起喉间刺痒,剧烈咳嗽中,谢无恙胸膛猛震,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要分崩离析,
  云晚舟慌忙转身,扶住谢无恙即将歪倒的身子,“我在。”
  云晚舟轻轻拍着谢无恙的后背,一边给他顺气一边语气担忧,“可是哪里难受?”
  “就是一时没注意,呛了下……”谢无恙强忍住咳嗽,撑起身子牵强地朝云晚舟扯了扯嘴角,“师尊这样我倒还有些不习惯……”
  “是我力气大,你不舒服了?”云晚舟手上动作轻了轻,像是鹅毛一样拂在心头,令谢无恙心中软成一团。
  谢无恙抬手握住云晚舟的手腕,苍白的脸上再也瞧不见往日的年轻气盛,“师尊不用这样,弟子又不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那你……”
  “我以为那天过后,师尊不会再理我了。”
  云晚舟手上动作僵了僵,“没有不理你。”
  “但师尊总是刻意避着我。”谢无恙撇撇嘴,做出格外委屈的样子,想要离云晚舟近一些,不料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面目狰狞一瞬,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师尊去凤迎镇也没有告诉我。”
  话音刚落,谢无恙才意识到这话说得有些不合时宜,侧头望向云晚舟。
  云晚舟眉眼低垂,神色难辨,唯有睫毛投落出淡淡的阴影,让人觉出几分伤怀。
  “师尊,我……”寒霜针留下的伤口传来刺痛,谢无恙脸色一白,瞬间止住话头。
  寒意锥心刺骨,在体内遍布开来,如同千万只蚂蚁在血肉中啃食。
  谢无恙一时说不出话,身形佝偻倒在地上,冷汗密密麻麻渗满额头。
  “无恙,无恙……”即将落地时,一只微凉的手托住了谢无恙的额头,语气慌乱焦急。
  谢无恙掀起眼帘,想要瞧一眼身旁人的神色,却发觉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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