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都说关心则乱,任云晚舟平日里再精明,此刻也信了七八分,双指落在谢无恙掌心上方,轻轻一挥。
  痛意消散的同时,像是一把小刷子挠过谢无恙心头,勾得他浑身一激灵,猛得一颤。
  “还疼?”望着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吗,云晚舟眉心蹙得更紧。
  谢无恙心虚地将手背去身后,慌忙摇头,“多谢师尊,弟子已经好了!师尊不妨……”
  “师尊不妨看看这个!”谢无恙顿了顿,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的发现,转移话题,“此处许是布了什么阵法。”
  云晚舟的目光在谢无恙身上停留片刻,这才望向地上的石头。
  碑林中本就道路崎岖,碎石常见。
  这块石头深入地下,平常望去只当是谁的墓被劈掉一角落于此地,不会多加留意。
  云晚舟抿唇思忖。
  谢无恙道:“弟子方才在上留下了血迹,但不过片刻,血迹便已干涸。”
  寻常石头断不会干涸得如此快,更何况上方一丝痕迹未留,必有古怪。
  谢无恙心中有了思量,动用灵力准备试上一试。
  通透冰凉的剑柄触上谢无恙手腕,云晚舟眼帘微垂,声音淡淡,“既不确定,便莫要轻举妄动。”
  说着,云晚舟轻轻用剑柄将谢无恙的手挑开,“你退后。”
  谢无恙下意识顺从起身,与此同时,碎雪出鞘,通体灵光一闪,剑尖直刺异处。
  “轰——”
  巨大的冲击下,谢无恙抬手掩面,连退数步。
  “噗咳咳……”谢无恙挥了挥眼前弥漫的灰尘,稳住身子。
  方才还望不见边际的莲雾墓林,正中不知何时多了个数里宽的大坑,深不见底,漆黑一片。
  谢无恙擦了擦蒙了灰尘的唇,前进一步,正欲查探究竟,忽听一道金错声,紧接着,熟悉的剑柄怼上小腹,将他连推数步。
  “当心。”云晚舟不知何时撤到了谢无恙身后,右手扶住谢无恙后腰。
  碎雪虽未出鞘,却着实也将谢无恙捅得不清。
  小腹痛意阵阵,事发突然,谢无恙一时没回过神,“什么?”
  土石碎裂声自脚下而开,谢无恙下意识望向脚下。
  只见深坑又朝外扩散一圈,数块碎石落进万丈深渊,良久无声。
  谢无恙思绪一滞,瞬间明白过来。
  若非云晚舟眼疾手快,自己恐怕早就不知所踪,死无全尸。
  “莲雾墓林非一朝一夕建成,此处应当是先祖所留。”云晚舟将手背去身后。
  谢无恙没忍住摸了摸被触过的后背,强行稳住心神,“与其在此猜测,不如弟子下去一探究竟。断不可放过江临这祸患。”
  “地下情形尚不明确,一人前往恐生意外。我与你同去。”
  说罢,不待谢无恙回神,云晚舟忽而抬手将碎雪朝空中一抛,足尖一点,将谢无恙揽到了剑上。
  黑暗尽头,光点越来越近。
  云晚舟双指并拢,微微向前屈膝,“抓紧了。”
  想到之前数次同御的经历,谢无恙心下一滞,忙攥紧了云晚舟的衣袖。
  紧接着,本就迅猛疾行的碎雪如闪电劈下,猛然加速。
  谢无恙手上力气一脱,本想学学君子之道的手瞬间抱紧了对方腰身。
  一道白光刺入瞳孔,谢无恙双眼一闭,再次睁眼时,周遭俨然换成另一番天地。
  “果真别有洞天。”谢无恙跳下碎雪,感叹道。
  云晚舟拂袖一挥收回灵器,回头望向谢无恙,“跟紧些。”
  “弟子明白。”谢无恙点点头。
  他好歹也是经过数次生死的人,此番敌暗我明,魇石又不知去向。
  自己一个金丹修为,哪儿比得上云晚舟身边安全?
  谢无恙几乎想也不想地紧跟其后,许是因为墓林中布有先人留下的结界,追踪术一时无法施展,二人只能凭借直觉盲目穿梭。
  好在黑洞底层留有的空间不大,仅有一条几人宽的路供人通行。
  两端灵力罩住的烛火摇摇晃晃,谢无恙借着火光打量着四周的陈设,可惜目之所及,一眼到边,别说魇石了,连江临的影子也不曾瞧见。
  莫不是江临虚晃一枪,设下此处误导他们?
  谢无恙脚步微顿,朝着前面的人唤了声,“师尊,已经到头了。”
  云晚舟在石壁前站定,没有开口。
  谢无恙抿了抿唇,犹豫再三,“江临能在仙门潜藏这么久,定是城府极深。设下此处诱导我们也未尝没有可能。”
  “你说得不错。”云晚舟点头应和。
  “那师尊为何还……”
  “但你忽视了一点。”云晚舟忽然开口打断,“墓林无数英魂,莲雾历代都会设下结界。结界遍布之下,怎会轻易叫人设下此地?”
  谢无恙神情一顿,正了神色,“师尊的意思是……”
  “绝路之下,必有乾坤。”
  云晚舟抬起右手,掌心与石壁接触时,灵力一聚。
  谢无恙虽与仙门打过数年交道,却总归不是仙门中人。
  对于仙门内部之事,尤其时各门各派数百年的圈圈绕绕,怎么也称不上了解。
  更何况他一心扑在苍穹山的魇石,更是不将其他门派放在眼里。
  灵力从指缝溢出,化作星星点点,与其同时,掌下石壁开始震动,条条裂纹散开,碎石落下,露出一道石门来。
  云晚舟掌心一推,石门应声而开。
  云晚舟神情淡然,像是一切预料掌握其中,“走吧。”
  比起初入洞底时的狭隘简陋,石门之后的景象截然不同。
  装饰低调奢华,四周灵火照明,宛如白昼。
  更为壮观的,则是墙上纷繁绚丽、栩栩如生的壁画。
  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匠之手,壁上所画之人盘腿而坐,神色淡然,偏生眉心一点红,衬得面色苍白如雪,一双瞳仁深邃幽深,黑如深渊。
  几乎是对上这双眼睛的瞬间,谢无恙心跳露了半拍,紧接着,一股由外而内的阴森寒气深入肺腑,将他整个人冻在了原地。
  “无恙?”云晚舟余光注意到谢无恙异样,皱了皱眉扭过头,“无恙?”
  谢无恙恍若未闻,毫无回应。
  云晚舟眉心皱得死紧,抬手抚上谢无恙肩膀,“无恙?”
  谢无恙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般,猛得往后一退,躲开了云晚舟的手。
  “无恙,你可是瞧见了什么?”
  谢无恙转过头,目光空洞恍惚地抬起头。
  “无恙!”云晚舟音调拔高,语气严肃,“定心凝神!”
  谢无恙神情片刻清明片刻混沌,极力撕扯挣扎间,若隐若现露出额间魔纹来。
  眼看大事不妙,云晚舟当机立断,食指并拢触上谢无恙额头,以灵力压制,“无恙,醒醒!”
  额上的魔纹越闪越艳,壁画上男子端坐,额上宛若泣血,细看来竟与谢无恙额间纹路一般无二。
  春去秋来,岁月变换。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恙终于再次听到声音。
  “你怎么还不醒?”有人在他耳边问。
  “他好像睡了好久了。”
  “睡了多久?”又有人问。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来时,洞外的桃子还没熟。”
  “送他来的仙尊呢?”
  仙尊?
  他们说的是云晚舟?
  此情此景,此心此感,似曾相识。
  倒像是……
  不久前那个五百年后的黄粱一梦。
  只是梦境琐碎,并不连贯,他如今又在哪儿?今夕又何年?
  “你是说,那个整日冷着张脸,眼神能冻死人的修士?”
  “你不认识他吗?”
  怎会不认识?谢无恙心道。这描述定是云晚舟无疑。
  果不其然,那人继续道,“那可是苍穹仙尊,手刃魔头的第一大功臣。”
  “他?”似是有什么东西扑腾了两下翅膀,又凑到谢无恙脸上啄了两下,“那这人莫不是……”
  “正是那作恶多端、最后被仙尊一剑刺死的魔头。”
  “救啾……”不知是否是睡得太久,恍惚间,谢无恙听到一声鸟叫,紧接着,一声“锵”响,利刃割裂风声。
  “我不是说过,让你们不要来了吗?”熟悉的声音传来。
  谢无恙呼吸一滞,不可抑制地兴奋铺天盖地袭来。
  那是一种久违的、棋逢对手的快感。
  如今又掺杂着那段不为人知、五百年后的隐秘情谊。
  当人处于黑暗时,视觉消散,其他感官会随之扩大数倍。
  谢无恙人不能言,压抑着心中喷涌而出的情感,身体发肌,每一寸都与云晚舟的一举一动密切关联。
  他听着这人走进,感受着这人俯身,又感受着缓缓抬起的手触上他的面颊。
  明明神识以无法控制身体,谢无恙却觉得浑身都在颤抖。
  云晚舟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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