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些人一层都没剥开过,不知道想做什么,一辈子都过得迷茫。”
  “但有些人,当剥开第一层,暂时找到欲望,舒爽地达成后,便更觉空虚。就会又剥开一层,上瘾,不停地反复,直到被耗空。”
  伊地知问:“所以,会产生异变的是后者?照这样,如果是无欲无求的人进入封锁区,可能会没事?”
  “但这种人很难找吧?迷茫的躺平族?”五条悟终于松开知绘,“还是我先进去看看。照这个规则,应该会有几个躺平的幸存者。”
  “了解。”
  伊地知点头。远处的黑墙越来越近,那是封锁整片村庄的结界术——「帐」,用以防止异常现象外扩。
  伊地知看向后视镜,提醒五条悟:“快到目的地了。”
  后视镜中,五条悟离伊藤知绘很近,两人都挤在后座左侧。知绘靠着车门,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五条悟的左手垫在她的头和玻璃之间,像是在保护她。
  注意到伊地知的视线,五条悟把知绘拉起来摆正,笑嘻嘻地说:
  “我就说吧,人形咒力探测器,遇到咒力就晕倒,灵敏度堪比特级咒具,也就比六眼差了一大截吧。”
  伊地知:“……”
  他还以为,要出大事了,五条悟人生的大事。
  第7章
  漆黑的『帐』所笼罩的,是原本生活着两百余人的偏远村庄。
  根据观测组织『窗』的推测。
  人群对此篇漫画的恐惧,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便诞生咒灵。
  这只咒灵正好诞生在最后产生恐惧的人身上,即某位在城市打工,又因事返回家乡的青年身上。
  虽说生命不可用数字衡量,但还是要说,还好他回了乡。如果此次事件爆发在城市中,可能无法及时遏制,远不止两百人受难。
  五条悟把睡着的知绘放回酒店,再瞬移回来和布帐人对接。
  为防止异常现象外泄,他让伊地知在外布置一个新的帐,只允许他进出,再让人撤去旧的帐。
  他走入账中,脓般的黄色絮状物萦绕身周,均匀地分布在整个帐内,这是咒灵的咒力。
  它们想钻入他。但他的术式覆盖身周,『无下限术式』营造的『不可侵』屏障,正好能让所有事物无法靠近他。这些咒力也就无法触碰到他。
  但五条悟环顾四周——
  “确实很难办啊,真的没有实体。”
  他取下墨镜,仍由六眼摄入周围所有信息,却依旧找不到咒灵本体的痕迹,他只好先向村庄移动。
  这种情况,就算让杰这个『咒灵操使』来,也不好办吧?
  杰在定位到咒灵前,就会碰到它的咒力,然后就会被染上怪病。照漫画里的发展,就会失智地开撕自己的皮。
  果然,还是得让伊藤知绘放弃漫画。五年前的早期作品都能干掉特级术师,她就是个团灭发动机。
  知绘对情绪很敏感。理论上,如果真诚发言,带着色彩正确的情绪就能说服她,但他说什么她都不信。
  可能是因为他的情绪不似常人?
  或者说,因为常年利用负面情绪战斗,术师的情绪都不似常人。麻木、冷漠、压抑、疯狂……总有一款符合症状。
  所以术师很难取信于她。
  那普通人?
  正好,这次事件中,如果他能带出几个受害者,让知绘和受害者面对
  面谈,她或许会相信。
  但五条悟搜罗整个村庄,只在村落中心堆出个人棍山,幸存者数量为零。他猜想中,或许能幸存的躺平族也没能活下来。
  就算是躺平族,也会『想躺』,这也算是欲望。
  这个游戏规则,似乎过于苛刻。
  他盯着面前的肉色小山。属于咒灵的咒力侵占人们的身体,原本的人类变成细长一条,四肢更是变得只有筷子粗细,身周还黏着皮屑。
  五条悟拉下嘴角,脸上没了笑意。
  这桩惨案,实际上是天元结界、非法传播、咒术界高层腐败的综合结果。
  天元结界已有千年,收集情报、帮助术师、压制咒灵实力的同时,也会因为等价交换原则,大大增加咒灵诞生率。
  全世界其他地区,术师和咒灵都很稀有,只有日本的咒灵,泛滥到能危及社会。
  非法传播的人既多,又隐蔽,难以管制。
  而咒术界高层,对此则是放任和利用的态度。现在杀掉他们,也只会上任另一批同样腐败的高层。
  这三个方面,他都想做出些改变,但都没法立刻解决,就只能先限制伊藤知绘,尽管她没有做出违规行为。
  但明明他已经关住伊藤知绘,却仍不能阻止惨案发生,这些普通人的遭遇也过于……
  难以描述的感受,像有些憋闷。
  他长舒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也很正常嘛,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这些死得怪点。
  事实就是,大部分人都很弱,他们的生命就像沙滩上松散的画,一个浪打过来就无影无踪。
  尤其他们素不相识,没必要太在意。
  和这些人比起来,五条家的人很会抱团,杰强到能与他对战。他的家人和所选择的挚友都很难死去,他应当永远不会难过才对。
  但这无法解释当前的感受。
  明明这群人和他没什么关系。
  身后一公里处,有外面的飞鸟撞上账,它扑闪着翅膀,骂骂咧咧地飞走,远离这片无风的死地。
  五条悟站在原地,想着,要不要把尸体都封印带回去?但考虑传播性,他还是将尸体连同此地全部销毁。
  至于这片区域,依然要封锁,他暂时不知道怎么处理没有实体的咒灵。
  他离开帐,伊地知问他情况如何。
  他回答:“没有幸存者,村庄也还要继续封锁。”
  说完,他拍拍伊地知的肩膀,姿态放松,笑得自信:“没关系,很快就能解决掉这个麻烦。”
  与伊地知告别,五条悟又去完成几个比较紧急的任务。
  算好时间,他出现在酒店窗外,知绘刚刚醒来。
  她坐起身,先是懵了五秒,随后抬手整理发丝,下床,环顾四周确认他不在。接着,她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间门,刚要出去,又返回拿起一罐苏打水解渴。
  比起逃跑,还是解渴更重要吗?五条悟有些搞不清楚她的脑回路。
  等喝完水,她终于出门下楼,但刚走到酒店大堂时,就被人拦住。拦她的人是个身姿佝偻的老太太,老太太躲躲藏藏,想避开前台和保安的视线。
  五条悟没被这类人拦下过,他们通常只拦面善的人。
  明明他平时也很面善嘛,至少表面上。
  老太太小声说:“小姑娘,你的饮料喝完了吧?这个易拉罐能不能给我?”
  知绘歪了下脑袋,比起赶紧去报警,她又选择停下脚步,问:“这个罐子又不透明,你怎么知道我喝完了?”
  五条悟在心里吐槽,现在是问这些事的时候吗?她真的想逃跑吗?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变得更皱,像没想到会被问这种问题,但她还是回答:“空罐时,人不担心洒,手的姿势会放松些,手臂摆动弧度也会更大。”
  知绘点头,当五条悟以为她终于要逃跑,他就能突然出现吓到她,威胁她放弃惊悚漫画时,她竟然站在原地和老太太聊起天来。
  这就是漫画家忍不住取材的本能吗?
  老太太说起她的故事。
  她说,她吃点茶泡饭就满足了,本不用捡瓶瓶罐罐。她来捡易拉罐,是为了养同样是捡来的小猫。
  她说起人生经验:“猫比狗和人难养,狗连屎都吃,人也还行,猫只爱吃新鲜肉也太挑嘴。”
  这句话后,知绘笑起来。她面容舒张,让五条悟想到家中栽种的黑百合,丝绒质的花瓣张开,曲线不过宽也不过窄,微微低着头,能安静地忍过寒冬。
  她说:“我能把你的事用在漫画里吗?虽然可能是个小配角,或者一句话?”
  老人面露不解,知绘解释:“漫画就是电视和小说的中间形态,带很多插图的小说,可以这么理解。”
  老人就问:“你是小说家吗?什么类型的小说?”
  “类比小说的话,通俗吧?通俗里的惊悚、呃,志怪小说?”
  说到这里,知绘像是担心被拒绝,努力把这类小说夸得厉害些:
  “请不要小瞧志怪小说。在文学独属于贵族的时期,几乎只有志怪小说会记录底层人民的生活,虽然是作为受害者或者鬼怪前身,但好歹出现了,而且记录的是事实,只是……”
  知绘说到一半,老人就朝她挥手:“可以可以,拿去用吧,听不懂,我要忙着去捡罐子了。”
  知绘跟老人道别,等人走后,她终于想起正事——也没有,她找酒店前台要了纸笔,把故事记录下来。
  她和这些被记录的人们在同一社会生活。她们有些是她未来的身影,有些是她过去的身影。记录她们的痕迹,就是记录自己,肯定她们的生命历程,就是肯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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