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稿的一端按在她肩上,另一端被他攥得微微变形。
  画纸很贵的。
  上面的画更是血泪。
  “想跑吗?”他的声音响在耳后,“你也该体会过了吧?你的漫画在日本绝不会出版。比起盲目地执着,还是洗把脸清醒一下,去找份正常工作更明智。”
  确实。她的漫画不仅被全网封杀,所有出版社也不收她的稿件。
  但那又怎样?她画惊悚漫画,又不是为了出版或者赚钱,而是为了更加崇高的理想!
  知绘侧过身,那张画纸已被捏得皱巴巴。
  她辛辛苦苦画的稿,再也抚不平整,就像她的人生,总是被搓扁揉圆。
  想到这儿,一股火气冲上头顶。
  “但是,我拒绝!”
  话语自己就冲破喉咙。
  “嗯?”五条悟歪头,墨镜里是她气红的脸。
  片刻后,他重新笑起来:“不肯停笔的话,我会把你抓起来,打断你的双手哦?或者……”
  他抬起手,向她额头探来:“直接杀掉也不错。”
  那只手不断逼近,指尖泛着锐利的冷光。
  知绘心中喊着躲开,身体却钉在原地。恐惧从头顶浇下,但在那之下,还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
  手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击中她。
  她缩起脖子闭上眼,却在心里鼓劲——
  区区中二病!
  她的梦想就是梦想,即使置身死亡的怀抱,她也绝不屈服,绝不受宰割!
  “神选中我!我就要成为世界第一的惊悚漫画家!”
  大喊声在屋中回荡。
  但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来。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
  五条悟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都停下,连翘起的发丝都凝固着。
  “……你是中二病啊。”
  他开口时,声音里混着说不清的情绪,像是苦恼,这种苦涩还在逐渐晕开。
  但谁才是中二病啊!
  他右手握拳,在左掌心轻轻一敲:“那可就没办法了。”
  他凑近,近得他身上的味道飘过来,是奶油的甜香,像刚出炉的可丽饼,与刚才他的威胁一点不搭调。
  “既然这样,我就直接带你体验一下术式吧。免费表演哦,可要好好看着。”
  他话音未落,她脑中炸开轰鸣。
  黑暗吞没视野,色彩全都褪去,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第2章
  水声从记忆深处漫上来。
  很轻,很远,一波接一波,将她拖进另一个世界。
  知绘再睁开眼时,躺在木质连廊中央,正处于一座古旧的老宅中。
  这是梦。
  她又睡着了,医生说,这叫「猝睡症」,又称「发作性睡病」,患者会随时随陷入睡眠。现在,她没办法醒来,只能祈祷那个中二病别对她做坏事。
  她站起身,向前走几步。
  一扇拉开的障子门出现在眼前。
  夕阳泼洒进去,在榻榻米上铺开一地碎金。有个孩子跪坐在光影交界处,背对着她。白发在余晖中晕开,纯粹得不像这个世界的颜色。
  他转过头。
  知绘摒住呼吸——
  那双眼睛,比文学作品里赞美过的天空更蓝,比画家特意调配的色彩更纯净,仿佛把世间所有的蓝都提炼,封存在这里。
  这张脸有些眼熟,大概是她在现实中见过,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梦总是这样。
  “少主大人。”
  中年女人跪在男孩面前,整个身体伏得极低,额头几乎贴在地板上:“还请不要再尝试离开五条家。您过于年幼,去到外面会遇见危险。”
  男孩的嘴唇动了动。
  知绘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能感觉到是种不耐烦的驱赶。
  女人离开后,男孩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室内很暗,只有他眼中浮着微光,让知绘想起电视里的猎豹,锁定猎物时,它的眼神专注又警觉。
  一个认知浮现脑中:这孩子的眼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正在用某种特殊能力追踪管家的动静,确保她已经走远。
  知绘在心里翻个白眼,又来了,梦境总是这样不讲道理地灌输设定。
  确认管家离开后,男孩站起身朝门口走去。路过知绘时,他仿佛看不见她,径直与她擦身而过。
  就在知绘以为这只是个观影梦时,男孩停下。
  他侧过头,看向她。瞬间,像是落入海中漩涡,眩晕感将她拽进这个世界,从看客变成演员。
  “你要跟着我吗?”
  他的声音轻灵,如冰水滴落,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让他像个精致的瓷娃娃,没有孩童该有的天真。
  “呃、跟。”
  知绘下意识应声,身体猛地下沉。
  她低头——
  这不是她的手。
  比她的手大,关节粗壮,指腹和掌心均匀爬着茧。她身上的衣服也变了,变成纯白的小袖和服,是这座大宅里侍女会穿的款式。
  脑中浮现新的记忆:她是五条家的侍女,负责照顾年幼的少主。
  男孩拉开门,走出去。知绘慌忙跟上,心脏莫名狂跳。
  恐惧感顺着脊柱往上爬,像有湿冷的东西贴在后背,随时会钻进她的肉里。跟着这个孩子出门,似乎是件极其可怕的事。
  那就不跟了吧。
  她刹住脚步。
  世界却忽然变高。
  门槛显得异常高大,走廊似乎没有尽头。她再次低头,看见一双小小的手,属于孩童。
  新的认知灌进脑海:她是五条悟。
  当然,他知道自己是五条悟。从能记事起就知道。他是六眼神子,是五条家的荣耀,是未来咒术界的最强……
  都是些无聊的标签。
  总之,他现在想出门,才不想听家里的老头老太唠叨。
  最强?
  连家门都出不去,算什么最强。
  他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刚才的侍女,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是跟上来。
  “少主大人,您想出去吗?”
  侍女的声音发抖,像寒风中无力维持平静的树叶。
  “嗯,”他头也不回,“你要拦我吗?”
  侍女摇头,后退几步,深深鞠躬:“请您一路平安。”
  又是这样。
  他们只会用充满担忧的眼神看着他,用恳求的语气劝说他,然后在他坚持时选择妥协。
  他推开宅院大门,走进京都的暮色。
  再走远一些,街道比他想象中要热闹。店铺里飘出音乐,孩子们在笑闹,主妇们围着闲谈……
  所有声音汇成温暖的海洋,将他包围。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躺在草坪上,让风带着青草的味道拂过脸颊。
  他在街巷间游荡,路过商店时会多看两眼,听到有趣的对话会放慢脚步,偶尔瞥见角落里的咒灵,就随手祓除掉。
  直到一个巡逻的警察发现他。
  “小朋友,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你的家人呢?”
  警察蹲下身,和他平视。这人身上有种正直感,像教科书里会出现的模范市民。
  “我在玩,家人当然在家里。”
  这答案显而易见,他如实回答,就转身要走。但警察拦住他,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离开。
  行吧,看在他第一次被拦的份上。
  不到半个小时,五条家现任家主赶来。那是个中年男人,见到他时,眼里满是复杂,有担忧,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带着崇拜的期冀。
  “悟少爷,”家主的声音很稳,“下次请不要再让我们担心。”
  但比起在无聊的家中,与行为举止都相同的族人相处,当然还是外出更有趣。
  接下来的几天,他照例从正门离开。
  没人阻拦,甚至连劝说都少了。
  直到某天,他注意到件奇怪的事。
  最近负责照顾他的侍女,似乎一天一换。昨天那个圆脸的不见了,今天换成个瘦高的。前天是个爱笑的,大前天是个总低着头的。
  这不对劲,以前的侍女,短则服侍一周,长能待上一年呢。
  “为什么?”他问新来的侍女。
  侍女的笑容有些僵硬:“她们都离职了,少主大人。”
  “一天就离职?”
  “是的。”她咽了口唾沫,“少主大人,您今天能不能在——”
  “不能。”
  他打断她的话,转身向门口走去。但这次,他故意放慢脚步:“你不告诉我真相,我今天也出门玩哦?”
  侍女还是不说话。
  其实,他隐约猜到什么,只是不想确认,或者说,因为外面太有趣,所以下意识忽略某些事实。
  但现在,侍女的恐惧摆在他面前。
  他在正门前停下。
  那扇每天都会打开的门,今天看起来格外沉重。门板散发着朽木的气味,门后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烂掉。
  就像幼时,若他喝水被呛住,错的就是递水的人;若他摔了一跤,错的就是身边的人。作为宝贵的六眼神子,他绝不会犯错,也不会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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